哲学革命的总结和新世界的开启——读关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其一

王德峰

伟大思想家的原著是肃穆的圣地,我们要少看第二手材料,对伟大的经典作品所作的学者的解释,大多是可疑的,因为偏狭的头脑会把伟大的思想自己咀嚼一遍他再吐出来给我们。 叔本华讲得好,在哲学的领域里面,我们始终要去朝见不朽的大师,在原著,肃穆的圣地。越是伟大的思想家,他的思想越难为世人所了解。所以叔本华还说了一句极端的话,面对康德学说,人类是难以教导的顽童。对康德思想的领会和吸收,要好几个世代的努力。假如我们把这个称号、这个说法、这种评价也放到马克思学说上去,完全恰当。今天这个世界上,真懂马克思的学说的没几个人,海德格尔如此伟大的20世纪德国哲学家,对马克思还有误解。当然有人说你判断海德格尔误解了,因为你站在马克思的立场上,但他确实误解了。当然海德格尔也是慧眼,他对马克思学说的精彩处、高明处也每每有指出,甚至说萨特和胡塞尔都没有跟历史唯物主义所达到的境界交流和对话。即使这么高的评价海德格尔却仍然误解了马克思,举一个例子,在海德格尔看来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学说和资本论的学说仍然在“生产的逻辑”中思考人类的未来,因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伟大的文明作用的歌颂。马克思不仅批判资本主义,也歌颂资本主义,他明确指出了资本主义具有伟大的文明作用。马克思对技术也批判,但是也歌颂,每一次在技术领域里边的重要发现都引起马克思欢欣鼓舞。从这些基本的想法中,海德格尔认为马克思学说的存在论的立场仍然是旧的,因为在海德格尔看来,马克思如此地主张物质生产运动、物质生产的进步对人类完成一次世界转世是根本重要的。资本主义为什么有文明作用,它让物质生产的领域全面地展开了人的存在的社会化,比方说每一个人突破了他的民族所在的地理疆域,跟整个世界市场联系在一起,我们成为世界历史的个人了,个人的社会性程度达到如此之高,不得不认为是资本主义带来的文明的作用,正是因为资本主义的全面展开,也就位人类最终扬弃一切私有制、终结人类史前时期做好了准备,所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人类各种生产方式当中最后一个对抗的形式,所以随着资本主义的扬弃,真正的人类社会就开始了,史前史结束了。资本主义为什么能够成为最后的形式?可见它的文明作用了。在资本主义之后不再可能有另外一种私有制的形式、生产方式来取而代之,随着资本主义的扬弃就是整个私有制的扬弃,可见资本主义在人类历史上出现、展开是有巨大的作用的。那么资本主义是什么呢?海德格尔认为资本主义让人类无家可归,失去了家园,我们在在技术的生产方式中生存,我们在资本逻辑的进步强制中生存,这种进步不应该得到歌颂,要追问我们在哪里重建我们的家,马克思的学说在海德格尔看来没有“重建家”这个思想。这样一个对马克思学说的认识,在老师看来是明确的误解。

马克思曾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共产主义篇中对人类的未来做了一个存在论上的讨论,人与自然界的关系,以及马克思说的社会主义是什么,不是我们今天讲的、以往曾经有过的社会主义实践,苏联的、东欧的以及以前中国的社会主义国家,不是指这个意义上的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是真正人类社会的开始,在社会主义形成之前有一个阶段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革命,因为共产主义就是扬弃私有财产,私有财产的对立面,经过扬弃私有财产进入了社会主义。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说,社会主义是感性意识而不是理论的意识,人和自然界的现实性、实在性,人和自然界的统一已经到处都是一个感性的事实而不是一个理论的表达。当马克思这样说的时候,能让我们想起“天人合一”。通过对资本主义的扬弃,人类重建了自己的家,不再把外部世界看成是自己用造好了的概念和技术去处理的对象,这时候是不能说人是没有家的。举这个例子表明,我们今天来学习马克思的原著的根本的重要性,以及它的难度。马克思的文献、马克思留下的文字并不是在表达上非常桀骜晦涩,句式往往是通顺的,修辞往往是有力的,但是他往往会被通常的常识所误解。

我们学哲学要有一个最基本的态度,因为我们都带着自己的想法来读书了,我们有一点思想的,这个思想不是我们自己形成的,是我们在以往的学习和生活当中不知不觉进入我们心中的一系列常识和理解的框架。读哲学著作的困难就在于,我们说这一段读懂了那一段没读懂,读懂了就是说他能够把段文字纳入你的理解框架中同化,同化不了的你说我没懂,这件事情不是哲学的修养。哲学的修养是很根本的思想革命,要求我们自己努力地痛苦地把自己的常识信念的框架拆掉,我们能不能敢于破我们的常识、信念、理解框架?否则不必学哲学,因为哲学不是一套现成的知识教给大家,像经济学或者其他什么科学。学哲学的学生毕业以后总是底气不足,因为4年下来也不知道掌握了什么东西,别的专业的学生倒是很可靠,明摆着的能力和知识的掌握,你学哲学4年了,东晃晃西晃晃,头脑里边胡思乱想,结果一无所获毕业了。老师当年很认真地读了4年本科,毕业的时候也是这份感受,不知道自己懂了什么东西,嘴里出来的全是很高明的让人听不懂的哲学概念,其实自己也没懂,后来才慢慢知道这些的积累是必要的,后来才发现自己比单位工作的其他专业毕业的本科生要高明得多,因为理解问题、思考问题的角度是他们想不到的。第一,能批判,不是一般地否定,是根本上问你的前提是什么,你的这个方法论的基础在哪里,这些事情一问人家就吃不消了。老师在译文出版社工作了5年,在此期间慢慢领会到了哲学对自己的意义。我们思考过如此难的问题,他们做梦想不到,比如说休谟问题,因果关系的必然性,休谟不反对因果关系的必然性,只是说这种客观的因果关系必然性的根据在哪里?后来他发现不在理性里面,于是休谟问题也就来了。老师跟这个问题整整挣扎了一个学期,总算明白了,后来想一个学期就为了一个休谟问题一。后来又碰到休谟问题二,如何从关于存在的知识中推出我们应当做什么的义务,又挣扎了一个学期,这样一年又过去了,这不过了解了休谟问题,就是知道这是个问题。学哲学第一件事情就是知道什么叫哲学问题以及它的真实的意义,真懂哲学问题的就进入了哲学,而不是你不是懂得了一大堆这些问题的现成的答案,你答案知道了考试也基本上80几分,写下了自己根本不理解的话,答案知道,但不了解这个问题本身。所以要么不学哲学,要学哲学就要学大思想家的学说。今天全世界还活着的人当中,真理解马克思的为数不多,敢说这句话表明老师相信自己懂了,而且不仅懂了,能够在上课的时候照着他说,老师自己的研究要接着说下去,马克思有限的生命不能处理的问题,他一条路已经指明了,那么我们沿着马克思开辟的那条道路继续前进,这是我们作为马克思学说的后继者、比较平庸的后继者所能做的事情。但是做马克思学说的后继者已经是很难得事情了,你学一个手艺,拜谁做师傅,这差别是很大的。海德格尔说得好,真正的老师是知,他比他的学生更多自己所干的活没把握。有些老师总觉得自己真理在握,有这种自信也是蛮幸福的,但是王德峰老师就没这份幸福,就是王德峰老师知道他比我们更清楚他自己在对马克思学说的研究中有多么大的事情没把握,所以这是一个教育学的关系。所以中国的禅宗讲,中国的佛学讲,你收一个徒弟,收还是不收有标准的,《沧浪诗话》里面就这么概括了,假如学生的见解和老师是一样的,不能做学生的,减师半德。因为你达到的见解也正是老师已经达到的见解,而且你这个见解不是你自己达到,是老师达到的,你理解了老师达到的见解,但是这个见解不是你自己探索而得,所以减师半德。见过于师,方堪传授。你跟老师一样发现正在干的那个活有一个根本上的无把握之处,而且你已经在想,可能有一种新的道路的。这个时候我知道了,我说好,你来做我的学生吧,为什么,你做我的学生就有可能超过我,天下最好的老师就是这样的老师,就是希望学生超过自己的老师。所以老师就本着这样的态度来讲马克思哲学的原著,我们来思考一些最基本的问题,由于这些问题,马克思必须写下这些文字,留给了我们后人。

莱茵报时期的困惑,发现了物质生活关系(物质利益)的领域是非理性的领域,人与人之间的物质利益关系并不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之上,理性无法论证人与人之间为什么彼此对抗乃至想要消灭对方,除非引用达尔文主义,将人类社会这种存在层面还原到生物层面,取消了社会这个重要的存在层面。

黑格尔的哲学把它用理性武装起来,但是马克思无法用黑格尔的法哲学的理性来解释摩塞尔地区的农民跟莱茵省资产阶级议会立法要剥夺这些农民的历史权利,这样一件事情他没办法讲清楚。他当然站在摩塞尔地区农民的立场上跟莱茵省议会辩论,用了黑格尔法哲学的武器但是无效,所以这样一种重大的发现让他感到苦恼,于是从根本上要怀疑黑格尔的哲学。因此马克思所做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对黑格尔法哲学从事批判,发现人类国家和法并不是人类精神的一般发展的结果,它有一个深刻的根源,皆来自市民社会物质生活关系的领域,至于这个物质生活关系的领域,他还未曾真正地去了解,因此转向政治经济学,以为政治经济学是解剖这个物质生活关系的领域的一把钥匙。结果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展开以后他又发现他所研究的已经有的德国古典经济学本身这个学科的前提是有问题的,仍然跟黑格尔的哲学站在同一个立场上,把人类的物质生活关系首先通过经济范畴把它范畴化,做成一系列经济事实,然后把经济事实之间的逻辑关系加以讨论即经济学,以揭示经济发展的规律即资本运动的规律。科学的骄傲在于它说自己研究事实,经济学家说他研究经济事实,社会学家说自己研究社会事实,政治学家说自己研究政治事实,那么什么叫fact?但事实并不是第一性的不是直接给予我们的,它是被建构起来的,establish。举个简单的例子,今天的人类的经济生活在市场中展开,少数不在市场中展开,比如北朝鲜,总体上人类主要的经济生活方式就是市场上进行等价交换,等价交换这个事实是人人公认的,然后经济学家就要研究商品交换、等价交换,包括在资本市场上的等价交换问题,这一切,他们认为他们正在研究那个给予的、直接给予我们的经济事实。请问在市场上平等见面、等价交换这个事实要成立,先要有什么前提?人与人之间的分裂、独立的个体的形成、抽象的个人的出现。所谓抽象的个人他就是摆脱了与别人的感性伦理的关系,比如商场上无父子。昨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屋檐下还是我叫你爸爸你叫我儿子,第二天在商场上竞争起来,父子俩各有一个公司,他们得等价交换,要完成一次抽象,把父子之间的感性的伦理关系扬弃掉,只是作为两个法权主体见面了。这种抽象哪里来的?是人类理智的结果吗?人类理性发展到一天,终于找到了最好的经济交往的方式叫等价交换,人类理性老早就可以发现这一点。古罗马的法典其实就像个独立的个人,以及彼此之间的平等的关系,但古罗马的法典是不是就能把古罗马人带入了今天的资本主义?没有,后来它就长久地埋在那里。要等到欧洲各国的资产阶级国家的展开、资本主义的展开,才重新需要建立民法的时候,他们不断的借鉴古罗马法典既有的观念和他们的逻辑。历史的运动要把抽象的个人带来,人类的历史实践主要是欧洲人类的历史实践,要把抽象的个人在历史中形成起来,于是才有了经济学家今天所面对的经济事实,因此事实是被建构起来的

今天的各门科学,都不去追问它们研究的对象即那门学科研究的事实、所要处理的科学事实是哪里来的,不追问这些事实的本质的来历。如果一定要追问的话,也有人去追问的,结果是什么,这些事实是被范畴规定出来的,范畴来自人类的理性的怀抱。这样一个人叫蒲鲁东。比方说资本家是一个经济范畴,或者说资本是一个经济范畴,资本家是这个经济范畴的人格化。资本这个范畴跟雇佣劳动这个范畴进行等价交换,交换的方式叫工资,在一定时间段里的雇佣劳动,这个劳动时间被我雇佣了,我给予你这个劳动时间于等价的货币,这个叫工资,这样一个平等交换,就是一个经济学会描述的一个所谓资本生产过程当中的劳动力成本问题。资本要偿付的一种成本叫工资,还有一种成本是购买原料和机器的货币,看上去他们正在描述合乎理性的市场交换关系。但是由于马克思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他就发现了劳动无价值而是个使用价值,所以劳动没办法用货币来购买,雇佣劳动与资本之间没有平等交换的关系。资本去雇佣劳动这样一个看上去大家都能看到的经济事实其实掩盖了一个事情,资本家拿出一部分钱购买了劳动力,让劳动力在这段时间以及他的后代能够继续生长出来所需要的生活资料,所以劳动力是商品,资本家购买的是使用价值,而他购买的这个劳动力的价值是生活资料,劳动力这种特殊商品的使用价值是劳动,它无价值。石油能够燃烧,带来光明和温暖,由于经过燃烧而具有的光明和温暖是石油的使用价值,它上面没价值的。至于这一桶石油被认为值100美元,这叫价值。劳动力这个商品,它的生活资料在市场上获取的价值、价格就是工资偿付对等的,然后拿来派用处叫使用价值,它的使用价值就是劳动,劳动本身无价值,于是怎么会有一个资本与雇佣劳动之间的等价交换关系呢?这一经济事实来自劳动的异化。老师拿这个例子来说明,今天每一门社会科学都有自己的事实的领域,而这些事实的来历、建构起这些事实的根据,它们不去追问,它们发现一旦去追问,进入了哲学思辨,然后说这个范畴是哪里来?资本是一个经济范畴,雇佣劳动是另一个经济范畴,工资也是经济关系,利息、价格、利润等等都是经济范畴,这些范畴哪里来?来自人类理性的自觉,人类终于摆脱了前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采取了一系列来自理性的范畴、规定,比方说价值、资本、工资、价格、利润、利息、地租等等,这一系列范畴都是来自人类理性的成熟形式,由于有了这些范畴,人类就把物质生产的运动纳入到理性的归到中去了。所以资本主义是迄今为止人类找到的最合理的经济制度,因为它来自人类的理性,这是对事实怎么被建立起来的一种说法,就是被范畴建立起来,范畴来自人类的绝对理性、历史的展开的每一个不同阶段就一系列范畴回来。比如“一般劳动”这一概念的获得。我们觉得人类理性自然有这种能力,把各种具体的劳动的特殊状态扬弃掉,我们说这些劳动彼此在感性上是不同的,但它都是劳动一般,我们获得这个范畴了,这是理性自己进步的结果,于是给出一个“一般劳动”的范畴。这范畴哪里来的?人类在相当长的历史阶段中从未想过劳动是指这种什么一般劳动,因为劳动要产生出它的生活资料来,比如唯一真实的劳动是指在土地上的耕作,那是重农学派的思想,因为土地的耕作产生出了我们的生活资料,粮食、纺织布匹所有需要的棉花、蚕丝,等等这一类都是劳动。蚕要吐丝必须要有桑树,获得桑叶等等,于是理发师的劳动怎么能被理解为劳动?他不但不增加东西,他还减少东西。但后来居然获得了劳动一般的概念,今天这个范畴更广阔了,包括管理者,经理现在宣称自己也在劳动,他组织社会生产,让生产井然有序。后来在股市上投资的人说自己也劳动,我是紧张的观念的活动,别人晚上睡得很踏实,他晚上睡不着想着股市会有什么波动,应该及时地进去出来。最后就没有资本家了。

所以我们看这个范畴哪里来?只有当一种物质生产方式来了,这种物质生产它的目标指向从使用价值的增长转向交换价值的增长时,那么凡是有利于交换价值增长的活动都被算作劳动了,于是我们真正获得一个广泛的一般劳动的范畴。它不是来自于我们天然的理性一定会推出来的东西,一部范畴的历史在黑格尔看来是理性自己的逻辑环节的一步一步的展开, 它是必然展开的,在马克思看来范畴的历史是人类在不同阶段上的感性活动的方式被抽象化、形式化以后才获得的。如果没有这种感性活动的方式,这种范畴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中国人对这个人类社会理解的一系列观念跟西方思想、西方学说所借助的范畴差别很大,因为我们中国人的感性活动方式跟欧洲人的感性活动方式很不一样,所以资本主义在中国是不可能自然地生长出来的。如果没有西方文化的进入,或西方资本和科技技术的进入,中国社会在自我封闭的情况下,它也必将按照马克思社会五形态说缓慢地进入资本主义,以前的教科书是这么写的,明末清初,中国已出现资本主义萌芽。这全是谎言。马克思本人没这么说过。马克思说得五形态说是欧洲社会大体来说经历过什么,讲的是欧洲民族的命运,但是欧洲人一旦发明了资本主义之后,其他民族就躲不了了,欧洲人一定会把他们的天命强加给非欧洲民族的头上,因为资本一定是要征服世界的,因为资本是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它停不下来,因为它的目标是很奇怪的。我们农业文明的生产,就是最重要的若干种使用价值的争夺,家里要五谷丰登,最重要的财产是良田万顷,其他还有什么要紧的呢?货币有时候派派用处,主要的是良田万顷、牛羊成群、家里奴仆成群,这富人的生活,别的还有什么?别的就要文化,琴棋书画,儿子科举做官,这就是人生的意义。现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说我的目的就是那个被称为money的东西,它要不断增长,其他使用价值的生产都是为它服务的,使用价值都是交换价值增长所必须要的载体。这种生产方式,并要求产生这种生产方式的一个民族,它的思想有一个抽象化过程,这个思想的抽象化过程又来自它先前的一个时代,就资本主义以前的一个欧洲的历史时期,它通过某种方式完成人的抽象化,这种方式叫宗教。别小看1000多年的中世纪,那叫基督教世纪,第一步抽象就是它完成的。你读《圣经·新约》,新约是基督教思想,里面有一段话耶稣是这么说的,凡是来到我身边的人,如果他不憎恨他的父母,不憎恨他的兄弟姐妹,乃至不憎恨他一己之生命,他就不是我的门徒。这件事情大了,还有一句话,抛弃你的家园,抛弃你的土地跟我走,我们是上帝的选民。这说明1000多年基督教的时代对欧洲人的教化是完成了一件什么事情,把欧洲人从他的家族共同体当中拖出来了,从人与人之间伦理上的交互关系中拖出来了,把他真正地变成一个individual,个体的人,纳入到团体生活当中。中国现在有真正的individual。这是一个很大的抽象化,它为欧洲近代社会即资本主义社会准备好了前提。什么叫个人?个人一开始出现在家族之中,总是父母生养了你,你和父亲母亲的关系就是父子母子,然后你也会娶妻生子,你就有了丈夫或者妻子,你有了孩子你就变成了父亲,你在一个国家里面生活,大的国家就是君你就是臣,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五伦关系,五种伦理关系,每一种伦理关系都是交互性的。我们现在突然找一个人来问他,我们来判断他你是谁,他说我是王德峰。王德峰不能说明什么,你是某某国家的公民,近现代的君臣关系,这一点先确定,第一你是某某人的儿子,你不是子就是父,不是父就是子,不是君就是臣,不是臣就是君,不是父就是妻,不是妻就是夫,不是兄就是弟,不是弟就是兄,不是朋就是友,不是友就是朋,除此之外你还是个什么东西呢?在这种情况下,家族中的个人是individual吗?我们看到这个英语的单词就知道了,individual,这才叫真正的个体的人呢?现在把一个中国人的五伦关系统统扬弃掉,剩下一个叫个体的人,他怎么活?西方人通过基督教,耶稣说出那么狠的话,倘若你不憎恨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你就不是我的门徒,那么耶稣准备好了宗教团体等待他们。你从家族中出来了,从五伦中出来以后,你变成了一个团体中的个人,团体中的个人彼此之间是什么关系?唯一的共同点是我们信仰同一个上帝,我们服从同一套教义,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这就为近代以来的欧洲社会进入市场中的抽象的个人做了第一个准备阶段,一单这个团体的信仰瓦解了呢?我们不再把团体的信仰当作个体生命的意义,我们也不再把团体的利益就看成是自己的利益,这个时候就是宗教的解体和衰落,团体中的个人终于不再任何信仰、共同利益的基础上见面了,而在另外一种原则中见面了,这种原则近代以来的契约原则,理性的契约,团体的个人变为契约的个人,在理性的契约中的个人。这都要一步步历史运动带来的,但是今天的社会科学家把他们所描述的社会事实看成是本来就是符合理性的,它应该是人类历史本来的出发点,其实它不是历史的出发点,它是历史的结果。

我们再想想怎么看待社会事实怎么来,每一个fact,把它建立起来的是一些个理性的范畴吗,我们向理性的范畴的来历再做进一步追问,马克思回答叫感性活动。范畴哪里来?从这一步把事实看作是由范畴构造,而现在范畴由感性活动所构造,下一步则意味着revolution,哲学上的革命。马克思发动这场哲学革命在《手稿》中呈现,在《提纲》中得到简要总结,马克思为了个人思考问题而写下了著名的笔记,后来是去世后被恩格斯找到并发表出来。十一条提纲应该看作44年手稿中发动的一场哲学革命的简要的总结以及新世界观的开启,它通向历史唯物主义,所以它是转折点上的文献,上承《手稿》,下启《德意志意识形态》,它的位置就在这里。

当代科学的基础、前提、方法必须被重新审视。关于自然科学基础的天真想法,即认为自然科学建立在人类理性的一般能力之上,是人类智力活动的必然的展开过程,其所研究的外部世界是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的自在的世界,通过研究所获得的是关于外部世界自身的真相、属性、规律。马克思提出,那种以为科学有它自己的基础,生活则另有基础,这压根是谎言,科学的基础跟生活的基础二者是同一个基础。说自然科学无疑还具有着抽象的、物质的观点,无疑说这是唯心主义倾向。这是在1844年手稿里读到的,关于抽象物质的观点。《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我们将会读到马克思这样的话,没有工业和商业,哪来自然科学?他所说的自然科学当然是近代以来的、由伽利略所开创的自然科学,这种自然科学的特征是,要求将其所研究的自然状态成功地放置在数学公式中,因此认为数学的理性不只是人类的理性,而且是宇宙自身的构造,这个思想来自毕达哥拉斯,数的宇宙观。那么请问伽利略开创自然科学为什么不早一点?假如古希腊恰好有一个跟伽利略同样伟大的头脑,那么人类在自然科学比如说在物理学的领域就可以免除1000多年的迷雾。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就可以被古希腊的另一个叫伽利略的人推翻了。从一个命题到另一个命题的转变,比如说在亚里士多德那里,他说力是速度的原因,这个命题被长久地信奉了1000多年,到了伽利略那里,力是加速度的原因,这个改变如何可能?因为伽利略做了思想实验,这个思想实验是数学理性的实验。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段很长的历史呢?

将自然状态成功放置在数学公式中才算揭示了这个自然状态的奥秘,这种想法是资本主义来到人世间所必然带来的,因为以量化的方式描述自然界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要更好地控制它。此时,人的兴趣不再是关于自然状态本身的实质的真相,这种实质的物理学,不再追问它本身是什么,而追问其如何运动。资本的原则就是把人的劳动抽象化,因为追求更有效地控制世界,资本摒弃了劳动的感性的个性和其艺术特征,劳动的抽象化原则即抽象劳动的积累就是交换价值的积累,财富与抽象劳动的积累所形成。什么叫劳动价值理论?即劳动创造价值,这个价值不是指交换价值,指交换价值不叫经济学理论,叫工艺学理论。怎样的劳动创造出皮鞋这样的使用价值?那么有制鞋工艺。怎样的劳动创造出手表这样的使用价值?那么有手表生产的工艺。现在劳动价值理论所说的价值肯定不是使用价值,是交换价值,创造交换价值的是不是抽象劳动?价值的增殖叫资本的增殖,是不是抽象劳动的积累?抽象劳动的积累成为了一条绝对命令,支配了所有人的具体劳动,这样把人类的生命活动抽象化完成了。所以王德峰的生命活动也必须要服从资本的原则,比如说研究哲学、思考《资本论》的学说,这不给抽象劳动的积累做任何贡献,所以这种不叫劳动,这种叫个人怪癖。现在还能允许他做这种怪癖的原因,因为复旦大学要脸面,这个脸面不要就算了,哲学系有一天也就也不存在了,哲学系专门研究空而又空的学说,叫哲学,它带来不了资本的增殖。但是复旦大学要保持其作为综合性大学,综合性大学没有文科是不行的,文科没有哲学是不行的,否则这个综合性大学成立不了。于是为了这一点养了一些人,其中王德峰是被养的之一,担心有一天复旦大学不要了,不要了那怎么办?现在锻炼身体,因为别无所长,以后就拖车送货,保持一定的体力劳动的能力,否则就得求助于慈善家,那些赚了很多钱自己花不完的人想听他吹一吹那种好玩的哲学,弄点钱给他买几瓶酒给他,这也是一种活法,也算是他的另外一种可能的生计。今天艺术家的处境也大抵如此,除非你的艺术品可以很快地产生商业价值,总而言之在这个资本的时代里面。

我们现在因此就来问,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它的本质的来历。我们刚才主要讨论这样一个问题,就是让我们的自然科学它获得它的技术和前提方法的东西是这个时代带给它的,人类在一定的历史阶段上的生活方式带给它的。技术是一种自然观,就是量化地控制世界,手艺人所改变自然物的活动叫手艺,我们可以称它为技艺,技艺是另一种自然观。我们现在要明白,你看到一样技术,你要知道这是一种自然观的体现,你看到手艺人的带着有限的艺术感的活动来改变自然物的,你就看到技艺了,另一种自然观的体现。两种不同的自然观从属于不同时代的生活方式,从属于不同阶段上的社会支撑再生产的方式。今天这个社会支撑再生产的方式就是资本的再生产,然后就是扩大的再生产。以往的农业文明当中的社会,它的自身的再生产的方式不是货币的增殖,不是资本的再生产,资本是人与人的关系,不是这种关系的再生产,是土地与人的关系,若干种最重要的使用价值,粮食布匹衣食住行所需要的这些生活资料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这种时代,它的态度就是技艺,而不是技术。所以说自然科学的技术,更不用说社会科学的技术,都来自一定的历史阶段上的生产方式,而这个生产方式不能狭义地理解为生产生活资料的方式,而是这个社会自身再生产的方式。一个社会共同体需要自身再生产,当工人在生产的时候,他不仅生产出商品来,而且也生产出资本对他的统治的力量。不同性质的生产方式产生不同性质的学问、学说、科学、乃至哲学。王德峰老师跟老外一起吃饭,老外到中国来了,入乡随俗吃中餐,没有刀叉就一双筷子,有一盆菜上来叫鹌鹑蛋,中国的同事们很流畅地夹了鹌鹑蛋往嘴里放下去了,那个英国人夹了六次,第七次掉到地上去了,老师随口说了一句话,一两银子没了,这是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老外不禁感慨起来,你们中国人真聪明啊。老师说这跟聪明没什么关系,这是不同的自然观。西方人吃饭,有一个食物放在盘子里,你面对着它,叫主体面对客体,然后左面一把叉右面一把刀,开始解剖分析,吃下去,这就是你们的饮食方式,在里面隐藏着你们日后将要发展出来的技术的态度,就技术的自然观,你们要解剖东西的。而我们的那双筷子可不是technology,是艺术,叫技艺,我们没有把我们面对的食物看成是我的一个object,然后我是一个subject,我们通过一双筷子,它完成无限美妙的动作,把这个东西吃下去了,这个东西叫天人合一。旁边哲学系的另一个老师他英语口语特别好,基本上绘声绘色地翻译过去了,那个人听了也笑起来了,哦这里边有哲学。老师说,这是开个玩笑,我们对自然界的态度跟你们对自然界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所以胡塞尔1935年布拉格大学演讲,后来这个演讲集成一部小册子,叫《欧洲科学的危机和先验现象学》,他指出了欧洲科学包括自然科学在内的危机,这种科学是理性的工具化,只见事实的科学造就只见事实的人,这些科学不再能追问人类生命的意义和文明的价值基础,这个科学是量化地描述自然界,整个科学大厦建立在沙滩上。说的非常深刻,他从笛卡尔一直讲到伽利略。所以难怪马克思要在44年手稿中谈到所谓关于人的科学和关于自然的科学将来要成为同一门科学,自然科学的第一个对象其实是另一个人。尼采说,科学从事物中发现的东西是人们预先塞进去的,塞进去叫宗教和艺术,重新拎出来叫科学。自然科学要重新审视它的基础,以及它的方法的历史性。人类在有化学之前老早就开始冶炼金属了,青铜器时代并不建立在化学的基础上。我们首先以某种方式跟事物打交道, 我们才可能在这种打交道的方式中提炼出对自然物的理解,而这种对自然物的理解完全建立在我们跟它的实践关系上。化学所发现的自然物的化学属性,并不是自然物本身固有的天然属性,而是它与我们之间的某种实际实践的连接点。我以这样的方式跟它打交道,就会有这样的一种叫化学,以另一种方式打交道叫物理学,或者光学热学等,每一种自然科学的研究层面它获得了不同的事实领域,物理化学生物事实来自我们跟外部事物打交道的那种不同类型的方式。各位要同意这一点,慢慢去想,学哲学第一步就是拆去我们的常识框架,要拆得成功,你能够跳出来,才可能有对我们生活的基础和文明的根基的深切的领会,以及我们的智慧的养成。不同的思维方式让我们在某一些领域里边有真正的创造性。很难指望各位,包括自己在哲学领域有伟大的创造,但是了解了笛卡尔康德黑格尔马克思,可以在另外一个领域中做出创造性贡献。每一个学科在它进步的过程中会遇到它的危机,经济学危机今天已经到来了,他们都不承认的,物理学家是坦诚的,在19世纪末公开承认遇到了物理学危机,你想想08年金融风暴它的原因怎么好把它归结为华尔街少数金融精英们的阴谋,不,是整个金融体系出了根本的病症。而你的经济学和金融学的研究还没能达到这一点,你不就出现危机了吗?供应学派也罢、凯恩斯学派也罢,都已经面临危机了,今天的经济学家和金融学家能够算出我们当代资本主义当中的那个经济危机的周期吗?这个周期算不出来现在。他们都不能承认自己这门科学所遇到的危机,但是一门科学一旦遇到了深刻的根本的危机,它的出路只能是哲学,必须有伟大的哲学思想,比如说爱因斯坦。爱因斯坦在哲学方面的修养是很高的,当然我们看着还一般,因为我们专门搞哲学的。他自己坦率地承认马赫对他的影响,德国哲学家马赫的相对主义对爱因斯坦的影响非常深,他公开承认了。我们想想马赫算什么呢?当然也算个什么。

老师的主要意思就是说,我们今天学习马克思的哲学,他的哲学革命对于我们的重大意义,就是他在开启一个人类未来的新科学,他提出了关于人类知识的新知识的理想。我们既有的知识和科学都是在根本上出问题的,他自己首先示范了新科学的一种叫政治经济学批判,用40年的时间写一部《资本论》,《资本论》不是经济学著作,是未来的历史批判科学当中的一种,老师现在给它一个总的名称叫历史批判科学,马克思本人用的是“历史科学”,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你可以读到一个注,他说我们只知道唯一的一门科学,即历史科学,历史科学分为两个方面,一个人类史一个自然史,自然史即自然科学。很重要的提示,原则的高度,自然科学重新应该理解自己这门科学,它属于自然史的一部分,本质上是历史的科学才能站得住脚。所以自然科学也罢社会科学也罢叫历史科学。但是老师加了“批判”二字,意在这种科学不再是今天的实证科学,实证科学是从事实出发,但这种历史科学是从让事实成为可能的那个实践出发,叫感性活动出发,“批判”二字揭示的是旧的事实被新的事实取代,一组社会事实全部被新的社会事实代替了,或者说一种自然事实被新的自然事实代替了,这每一次都叫revolution革命,革命时人类文明迄今为止展开自己的方式。不要害怕revolution,每一门学科的进展都是通过革命来实现的,真实的进步都是革命带来的。我们一想到革命就不开心,革命就是暴力、流血、牺牲,革命到处都是,你个人的生活也革命,你小时候慢慢长大是在父母和学校的教育下获得了关于生活的一系列基本的idea,后来发生一件事情了,谁都没教过你,以往所获得的一切关于人生的教导在这件事情上失效了,你fall in love了,革命即将发生。革命展开了,它推向高潮,它正在准备否定自己的力量,爱情展开了。爱情越是展开,达到最高潮的时候,两个相爱的人最大的愿望是走向婚姻,婚姻意味着love的终结了。这不是一个悲剧,这是一个大喜剧,恩爱将取代原来的love。“恩爱”这个词是汉语的,任何一个语种中找不到这个词,也没办法翻译,恩爱指的是一男一女之间,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有了亲情。当你完成了love阶段后,你就获得了人生中另外一份非常重要的价值,恩爱。

辩证法就是革命的逻辑,黑格尔最早地提出了完整的、成体系的辩证法,你打开黑格尔的逻辑学就叫the logic of revolution。每一个事物在它的自我肯定达到高峰的时候正在准备好自我否定的力量。两个人爱得要死要活的,就是想婚姻,如果宣称我们永远love下去,但是我们不要结婚,我们是独身主义者,这个love是假的。我们到处都是革命,你小时候学科学就是这样的,物理学的每一次学习的进步都意味着你要范式转换了。革命是什么,就是一个事物在自我否定的力量、自我否定的发生,这种否定不是外部给它的,是它自己的展开所造成的。结婚以后又发生一次更变,生出了孩子,这也是一场革命,当你把孩子生出来时,他把你作为父亲或母亲也生出来了,你生他他也生你,人生中另外一种重要价值随着这场革命到来了,叫父子之情母子之情,它将伴随你以后的人生,一场又一场革命。你学数学也是这样,当你学分数时一场革命来了,第一个你真正遇到的数论的观念,后来你学无理数了,根号二开不尽,你每一次数学的进步都是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范式的转换,革命就是范式的转换,范式的概念是库恩提出来的,科学哲学家库恩的代表作《科学革命的结构》提出,科学的进步不是线性的积累,而是一次革命,新理论代替旧理论不是在旧理论上增加更多的一点知识,而是改变了旧理论的核心范式paradigm。牛顿物理学的范式被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范式取代了,这一次取代为什么被公认了呢?因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的物理学理论可以把牛顿物理学降低为自己的一个特殊环节,所有相对论的物理学公式通过必要的转换统统可以换成牛顿物理学的公式,但是牛顿物理学的公式是换不过去的。各位被否定掉的love以一种新的方式保存在恩爱里了,这时候核心范式不再是花前月下的love,而是相濡以沫朝夕相处的恩爱,love不是消失了而是获得了新的意义,叫范式的转换,一次革命。我们人生要经历好几次范式转换,每一次成功你的人生就会比较有意思,转折成功的前提是要有智慧,读一点哲学,或者没哲学你信仰一点宗教,但是哲学也没有宗教信仰也没有,那个事情比较麻烦。年轻的一代在中学就应该读一点哲学的书,面对人生许多场不得不发生的革命时,我们有足够的心灵的力量来经历一个革命再一次革命。同样人类的文明也是这样,人类文明的每一个进步都是革命造成的,社会形态的转变更是革命,而这种革命带来的经常是流血和暴力,为什么,我们以后要说的,历史唯物主义揭示出来的,你想避开暴力还没办法,因为支配着每一种社会形态的基本的生产方式都是对抗性的。所以我们说,有一个原始共产主义它非对抗性,原始共产主义后面就是奴隶制再后来就是封建制,以欧洲历史做历史,奴隶制封建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都是对抗性的,改变要废掉前面一个对抗性的生产方式不得不用对抗性的方式来让它结束,所以一个社会形态的诞生都是伴随着革命、暴力。这并非对暴力革命的歌颂,而是事实如此,世界上的学问就两类,王国维区分的,可爱的不可信,可信的不可爱。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可信不可爱,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可信不可爱。比如我们今天多么痛恨战争,但是后来没办法,只要人类还处在国家没有消亡的历史时期,每一个民族的和平都不得不以战争换取。钓鱼岛小事情,但是它牵涉到国家的尊严和主权。你在这里动一动,我们就知道了,下面的事情不是跟日本人说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他发现你准备好了,他发现你中国人准备好了他也考虑了。我们中国人现在准备的东西蛮多的,第一感谢毛泽东时代把原子弹造出来了,这个世界就这样现在,我们还处在真正的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我们谈论了这一切就表明了,我们学习马克思的学说要掌握的最基本的东西,大概我们提出来了,理性的范畴并非人类文明的基础,而是事后的形式化、已经形成起来的感性活动的方式得到了思维的表达。一种形式的表达,它就变成了理性的东西了,理性向来不是生活的基础,它提供了方便生活的手段。

第一条:总论,关于本体论(存在论)的讨论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有两个版本,一个是马克思1845年自己的稿本,后来是恩格斯1888年第一次发表《提纲》时他所作的改动,改动的目的主要是让广大工人读者更好地理解十一条提纲的思想内容,有些改动无伤大雅,有些改动有点问题,我们先看马克思本人的版本。

在《手稿》中,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思想是推崇的,当然那时候马克思本人的哲学革命已经发动了,他已经超越费尔巴哈了,但是没有直接地正面地批判费尔巴哈,以至于现在的研究者就把《手稿》看成马克思早期不成熟的著作,还基本上被费尔巴哈的思想所笼罩着,这种思想是错误的,理由很简单,费尔巴哈确实提出了对象性原理,他的本体论是感性本体论,但他没有对象性活动这个概念。费尔巴哈的三个功绩,其中第二条是最重要的,把人与人的关系也当成了理论(指本体论)的基本原则,人与人的关系即社会关系被置入了本体论。也即是说,费尔巴哈的感性本体论已经不是物质本体论了,在感性中离不开人与人彼此之间的直观,感觉的人类性,把动物的感觉跟人类的感觉从根本上区分开来,这一点是费尔巴哈达到了。人的感觉中有社会性,应该以这个做基础来讲本体论,讲世界的基础,这是费尔巴哈,很了不起的。他不是回到物质实体这个观念上来,他不是旧唯物主义,当然马克思后来也说:“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其实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比在他之前的唯物主义有一个伟大的突破,就是把人也作为感性的对象,这个人是大写的人,人之类,人的类本质也是感性的对象。谁不知道人是可以被看见的,费尔巴哈的人也知道,我看见你了,我看见的你是看见肉体了,这唯物主义都承认的。现在费尔巴哈把人作为感性的对象,你的感性的社会存在也是我的直观的对象。这里要区分“肉体”和“感性”两个概念,中国人如何理解感性?感性的概念当然从西方来,因为他们区分了感性理性,但是倘若我们仅仅在认识论的范围里面了解感性,我们说的感性没有本体论意义,我们说感性是我们的五官感觉、本来固有的获得外部事物的表象、印象能力。我们的感官接受外部事物的刺激,形成了一大堆感觉材料,获得了对外部世界的感觉知觉和表象,这叫认识论上的感性概念。但是现在费尔巴哈是非常正式地在本体论上用感性这个概念,说人的感性存在不是说你的肉体被我看见了,你这个人的形体被我看见了,是我穿西装、戴眼镜、穿皮鞋被你看见了,这是我的社会存在,但同时是感性的。我穿如此这般的服装,吃如此这般的饮食,比如我不是吃法国大餐而是吃广东菜或者宁波菜,我总不可能茹毛饮血,这就是我的感性存在,我茹毛饮血是我的动物般的肉体的存在,我大小便不是随地大小便,我上厕所,这叫我的感性存在,我赤身裸体、随地大小便这叫肉体存在不叫感性存在。所以费尔巴哈明确地指出了感觉的人类性,并且将其作为我们获得外部世界的事物、客体、对象的基础。

现在读一段费尔巴哈的原著里的话:

感觉的对象不只是“外在的”事物,人只是通过感觉而成为认识自己的对象——他(老师注:人)是作为感觉对象而成为自己的对象。主体和对象的同一性在自我意识之中只是抽象的思想(老师注:比如黑格尔哲学的自我意识的方面就是抽象的思想),只有在人对人的感性直观之中才是真理和实在。

当我们用手或唇接触有触觉的东西时,我们不止感觉到石头和木头,不止感觉到骨肉,我们还感觉到触觉。我们用耳朵不止听到流水潺潺和树叶瑟瑟的声音,而且还听到爱情和智慧的热情的音调。我们用眼睛不只是看见镜面和彩色幻象,我们还能看见人的视线,因此感觉的对象不只是外在的事物,而且有内在的事物,不止是肉体,而且还有精神(老师注:他用了这种近代哲学的肉体和精神的二分法来说,语言还是完全近代的),不只是事物,而且还有自我。

这段话的意思非常重要,它就是现象学原则。各位听说过胡塞尔,胡塞尔哲学重要的是研究纯粹现象,纯粹现象就是绝对被给予的。比如认识外部事物,在近代的理性的形而上学里面,我的认识活动是这样被理解的,我作为一个有天生的认识能力的主体,去认识外部事物,这个外部事物的存在和这个主体的本来的先在性,这两点其实都是假设出来的,它没办法论证。因为我们谈离开认识过程,又不能谈这两样东西,因为我们谈论主体客体的时候我们也在认识活动中,我们却在这个认识过程本身作为设定的认识未发生之前主体和一个被认识到的超越这个认识过程之外的外部事物,然后认识的成功就是认识主体超越自然切中外部事物,这件事情怎么说?凭什么我的认知就切中了与我无关的、跟整个认识活动无关的外部事物呢?那个事物自在的,不管你认不认识它都存在,然后它跟你作为认识主体和认识能力是异质的东西,不同的东西。你这个认识过程一旦发生,你居然说你超出这个过程之外,你超出你的认识过程,切中了一个与认识过程完全异质的东西,说这个真理被你把握了,谁向你证明这一点?想想胡塞尔这个问题吧。今天的科学也证明了这一点,其实如果我们说纯粹客观地观察和测量外部事物,观察有仪器,测量有工具,都打上了人的烙印,人的预先设定,你换一种观察方法,换一种测量工具,获得的东西就不一样了。中西比较一下,西方的医学建立在西方自然科学的基础上,医学建立在物理学生物学化学的基础上,这个叫西医,按照自然科学的原则比如说物理学的原则,当然物理学是经验科学,它建立在观察和实验的基础上,什么叫观察,观察就是测量,如果你不测量什么,你等于什么都没观察,物理学的第一门课学测量,度量衡,长度如何规定、湿度如何规定,都讲好了尺度了,你说我手伸到水里面,发现它是热的,或者发现它是凉的,这是主观个人的感受,物理学不能建立在主管个人的感受上,它必须建立在客观的观察上,就是把你的对象测量一下,于是它开始诊断你的疾病了,西医就是按照这个原则,诊断你人体的疾病就是测量的过程,验你的尿液、化验你的血液,再给你做核磁共振,他都有一个标准状态,比如血液当中某种成分有正常值范围,谷丙转氨酶如果超过40叫肝脏有病,40以下叫肝脏正常,他在诊断的时候就在测量,完全符合物理学的基本原则。我们中医也看病,中医也要诊断,把三个手指放在你的脉搏上,请问他在测量什么吗?他也在观察,望闻问切,他可曾用过测量的工具?没有,于是他获得了另外的东西。中医说我超越的认识过程切中了外部事物,你这个人体,怎么可能呢?西医也说我超越我认识过程本身和它的全部方法,我借助这些方式切中了一个异质的对象,把它的症象说出来了,可能吗?所以我们对外部事物的经验的获取都离不开主体的特定的方式,然后我们又回到了先验哲学那里,康德展开了它,当我们去认识外部事物之前先检查我们认识的方式本身的绝对可靠性问题,先验哲学就此而来。所以研究人类认识能力本身,对它进行先验的、理性的推论,这件事就是康德哲学的主要任务。打个比方,你向来用一本词典来翻译英文文献,那本词典叫英汉词典,你的前提是相信英汉词典,假如你翻译的整个过程建立在一本错误的词典上呢?你的认识就是错误的,你的翻译都翻错了。于是有一个人说,我们还是先停下翻译吧,先检查一下英汉词典对不对,这个人就是康德。现在胡塞尔说,因为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超越认识过程之外而切中外部事物,我们是不是应该像先验哲学那样,可靠地揭示主体自身的先天认识能力?这件事情谁又能担保呢?它也是被假定出来的,又是一个形而上的设定。于是胡塞尔走入第三条路,叫现象学的道路,把所有关于主体的先在性,和它关于外部事物的超越于认识之外的存在,这两个东西都悬置起来,我们只去问绝对被给予我们的事情,什么事情呢?引用王阳明先生的一句话,有朋友问王阳明,你说心外无物,那山间的花自开自落,与你的心何干?王阳明回答,汝未去见花时,汝心与花一时俱灭,汝一去见花时,汝心与花一时都明了起来。在老师看来,中国人比较早地自觉地提出现象学原则的第一句话。别以为现象学只有西方有,我们说得不是“现象学”这个词本身的概念,而是一种精神,所以正如海德格尔所研究的,他发现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就有现象学原则。老师以前,90年代后期写一篇论文,后来发表了,有人就开始攻击他,这个论文的标题是“论马克思的学说对现象学原则的包含和超越”,他们一听这算什么话,现象学跟马克思有什么关系,可见事情不在于它的用词。我们刚才引用了王阳明先生的那句话了,他是不是假定我们的心预先存在?然后外部与心无关的花也预先存在?现在,没有,他的回答是,汝未去见花时,汝心与花一时俱灭,就是说不存在,汝一去见花时,汝心与花一时都明了起来。来自禅宗的思想,禅宗讲我们的心,本心要起来,平时的心是假的,本心怎么起来?《金刚经》中有一句话,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住就是住相、停留,停留在执着于外部事物上,你不执着了,你放下所有对外部事物的执着,本心才来,这本心起来了,你是不是随时就把外部事物空掉了呢?又不对,是另外一种角度、态度来理解事物、筑造事物跟我们的关系,心是这样的,很大叫摩诃,大到跟世界一样大,它第一被理解为空,第二,不空它不能大,空了你把它空当成是真的叫执着于空,又错了,它含万物,心能生万法。生万法什么意思,不是万法、万事万物由这个心造成的,而是心一起用,其实就是事物呈现,心的起用就是王阳明讲的“见”。全部的重心、全部讨论的重点不放在先有的心,或者外部的话,而是让心和花都能呈现的“见”本身。心好像固有的灵魂实体、认识能力,花好像是外部客观事物,不,这两样东西都要有来历,来自“见”本身,这个“见”本身,在胡塞尔的语言中叫纯粹现象。我们跟事物、外部世界、世界之间有原初关联,纯粹现象就是我们与事物之间的原初关联,这种原初关联造就了如此这般的我们,叫认识主体,而且还随着历史不一样,也造就了如此这般被认识到的外部事物,于是一个领域被找到了,叫纯粹现象的领域,胡塞尔,然后专门去做关于现象的学问,叫现象学。王阳明没这么做,因为他的兴趣不在认识论。从“见”往下再一步,“见”如何可能,答案就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一条,“见”又是一件什么事情?假如仅仅把它理解为直观,那就是费尔巴哈加上胡塞尔,把它理解为感性活动,那就是马克思加上海德格尔,海德格尔就讲人怎样在世界中的,让事物上手,而且烦不烦,烦。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由恩格斯在1888年发表,是从马克思遗留下的笔记本当中找到,附在恩格斯自己的著作《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作为他这本著作的附录,首次发表,恩格斯说这个提纲是包含着新世界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当然评价很高了,其实这个评价也可以用到《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当中。《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在马克思思想发展历程中的位置,就是承前启后,在它前面是巴黎手稿,或者说《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发动存在论的革命,这场存在论的最初的简要的总结,就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它开启了历史唯物主义学说的创立,历史唯物主义学说的创立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发生。马克思发动哲学革命是在最根本的层面,即存在论层面发动,为什么会有这场革命?因为我们现在需要一种新的哲学,在马克思那时已经发现这一点,要能够去探讨、研究理性前的社会权力,对社会权力的领域的发现是《莱茵报》时期,当然马克思本人没有用“社会权力”这个概念来表达,说的是物质生活关系,或者是物质利益。但是物质利益的领域就是非理性的,世界上最讲究实际的就是理性,没有比消灭自己的敌人更实际的事情,今天的人类社会依然如此,这种发现就导致要发动哲学革命。整个柏拉图主义的传统是西方的理性的传统,希望给出关于这个现实世界的理性的根据,从《理想国》开始就这么做了,现实的、经验的世界其实是不真实的,但是现在马克思发现了真实的东西,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性的对抗和感性的冲突,这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战争之不可根绝,理性是无法说明这一点的,理性主义的哲学传统是无法说明这一点的。所以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发动的哲学革命是在存在论层面上的,讨论人的存在与他所在的世界,这个存在论的根据是什么,一个核心的概念,就是对象性活动。

对象性活动的原理首先是受到费尔巴哈的启发,因为费尔巴哈批判黑格尔的哲学也是从存在论层面入手的,所以后来恩格斯说费尔巴哈的学说让唯物主义重新登上宝座,批判黑格尔的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认为存在是由我们对外部事物的对象性需要所确认的,我对某一个外部对象的需要是这个对象本身存在的最真实的需要,我对它有不可遏制的需要。费尔巴哈提出了对象性原理,但是没有提出对象性活动的原理,但是对象性原理的提出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就是不把人类文明的基础看成是理性,而是人与外部、人与自然界之间的对象性的关系。这种存在论思想把理性看成是派生的,是从人的对象性的能力当中派生出来的,费尔巴哈谈论对象性原理,就是重新讨论人的本质,他不是旧唯物主义范畴,或者不是物质本体论的唯物主义,所以他不肯称自己为唯物主义,称自己的学说是人本学。关于费尔巴哈的思想,王德峰老师引用了费尔巴哈在《未来哲学原理》当中的一条,即“感觉的对象不只是‘外在的’事物”,按照物质本体论的唯物主义看来,感觉的对象就是外在的物质的事物,是物质存在,然后感觉就像一面镜子,去反映外部物质的事物,但是费尔巴哈不是这么讲的,他说“人只是通过感觉而成为认识自己的对象”,人认识自己要通过外部事物,我们对外部事物的对象性需要,比如我有一个胃,那么我对自然界提供给我的植物或某种动物作为我的事物有种不可遏制的需要,这是简单的生物学原理,但在简单的生物学原理中谈论存在论思想的时候,我们就说,首先我们跟外部事物是这样发生关联的,它首先不是我认识的对象,它是我的感性需要的对象,比方说爱也是这样。我们对某人的爱就表明我们自身作为对象性存在的缺陷,所以我们不可遏制地需要那个人,爱始终证明,它不是一种理性活动的结果。

感觉的对象不只是“外在的”事物,人只是通过感觉而成为认识自己的对象——他是作为感觉对象而成为自己的对象。主体和对象的同一性在自我意识之中只是抽象的思想,只有在人对人的感性直观之中才是真理和实在。

当我们用手或唇接触有触觉的东西时,我们不止感觉到石头和木头,不止感觉到骨肉,我们还感觉到触觉。我们用耳朵不止听到流水潺潺和树叶瑟瑟的声音,而且还听到爱情和智慧的热情的音调。我们用眼睛不只是看见镜面和彩色幻象,我们还能看见人的视线,因此感觉的对象不只是外在的事物,而且有内在的事物,不止是肉体,而且还有精神,不只是事物,而且还有自我。

这样的思想对马克思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所以44手稿中很多的段落就是受到费尔巴哈的影响所写下来的,然后马克思说人用自己的对象性本质力量在世界当中全面地肯定自己,人用自己的全部感觉在对象当中切中自己、肯定自己。

费尔巴哈评论了在他之前对立的经验论的哲学和唯心论的哲学,它们各自的缺陷是什么。他说:,经验论认为我们的观点起源于感觉,这是正确的。主要是讲英国经验论了。但是经验论忘了人的最主要的、最基本的感觉对象乃是人本身。我们观看自然的景色,感觉到美,并不是自然景色本身就是美的,其实我们在自然景色中看到的是我们的心灵,精神的感觉,所以这是人类的感觉,看到外部对象其实是看到自己,这个思想蛮了不起的。进一层,人怎么会在外部的世界中看到自己呢,因为人与人之间打交道,人是社会存在物,才会有人类的感觉,这一点要理解太容易。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荒岛上,他就失去了打扮自己的需要,不再会有用美来装饰自己的环境的需要,也不需要穿好看的衣服,我们穿自认为好看的衣服其实都是给别人看,在别人的赞赏的目光中得到自我肯定。蓬头垢面有什么不可以?文化大革命中有些人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到如此地步,旁人不能接受,然后就判断此人是仇视社会、愤世嫉俗,就是失去了社会性,这话也有点道理。人类的感觉是社会的感觉,人类的心灵是在自己的社会性存在中形成起来的,这两层意思费尔巴哈都讲到了。他说经验论的缺点是,它忘了人类的感觉跟通常所讲的认识论所研究的抽象的感官能力不是一回事。所以这样就进入了存在论研究。在费尔巴哈那里讨论感觉,你以为他在讨论认识论,不,在讨论本体论或者说存在论。他说,唯心论的问题在人里面,就人自身中,寻找观念的起源,那是正确的。你不能说观念起源于物质的事物。但是唯心论却不正确地想要从孤立的、被固定为独立存在的实体的、固定为灵魂的人当中引导出观念的起源。这话是什么意思?人自身是观念的起源在人自身中寻找这是对的了,但是这个起源结果找到的源泉是独立存在的实体、被固定为灵魂,这说法不够准确。基督教的世界观说人有灵魂,柏拉图的理念论也说人是灵魂加肉体,灵魂曾经在理念世界中呆过,然后堕成肉胎,遗忘了理念世界的情景,然后他由于肉体的感官接受外部事物的刺激,偶然地会唤醒他对理念世界的回忆,唤醒成功了就发现了一个真理,没唤醒就没发现真理,所以学习就是回忆、认识就是灵魂的回忆。这里讲灵魂是对的,但是到了笛卡尔开始,近代哲学没有讲灵魂了,灵魂这是个实体的话他就被动了,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的时候就讲了主体性了,用纯粹思维之主体取代了那个被动消极的灵魂,这就从柏拉图主义转变为笛卡尔主义。这一步的转变在费尔巴哈的表述当中没有体现出来。主体性这件事情实在太大,要讲清楚很难,subjectivity跟柏拉图的灵魂的区别是什么?柏拉图的灵魂是个精神实体,他现成地给予,怎么给予的,一个神话故事,曾经在理念世界呆过,笛卡尔的自我可不是这样的灵魂。

主体性这件事情,对于中国人来说,一开始有萌芽的是孟子,到后来事惠能最清楚,神秀的偈子写出来了,惠能在舂米房劳动就听见了,人家完整地背给他听之后,他说我也来写一首,他就针锋相对来一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神秀说身是菩提树,这个境界蛮高的。我们通常说身体是肉身,佛学里面讲肉身是色身,要把肉体转变为法身,那就是菩提树,法身不坏,而且真能做到不坏,惠能的法身还在。神秀说,心如明镜台。问题出在这块明亮的镜子总是被尘世的灰尘沾染,感染六尘。我们有六根,这很不幸的,眼、耳、鼻、舌、身、意,通向外部世界,外部对应眼、耳、鼻、舌、身、意的就是六尘了,色、声、香、味、触、法,要擦,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现在惠能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心并不是现成的实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个偈句写好了,弘忍法师见到了,脱下一个鞋子,用鞋子把它擦掉,说亦未见本心。表面上看是让周围的弟子觉得,惠能我也不欣赏的,你们别去害他,有了这个作用,但那句话其实也是老实话,亦未见本心。这时候惠能只是悟的前隙,已经为他下一步能够在弘忍法师的点拨下顿悟做好了最后准备。先把那个心作为实体无掉了,没了,但是没了就停留在没了里面吗,这个也不行的,这就等于他完成第一步,把柏拉图那个灵魂无掉了,但第二步笛卡尔的我思呢?主体性尚未确立,但要确立主体性首先要把实体弄掉。就在惠能的偈子写在墙上,弘忍法师擦掉后的第二天傍晚,弘忍法师到舂米房去了,走进去看到惠能正在舂米,惠能的身体瘦小,这舂米是繁重的体力劳动。很大的坠石,一端系在一根很粗很长的木棒上,那叫杠杆,这一头压下去,对手往上升,这一头一放,那一头舂米了,惠能为了增加体重就用一块很大的石头缚在自己的腰上,腰石舂米。弘忍法师走进去第一句话,求道之人,为法忘躯,当如是乎?表扬他为了求佛法忘记了身体,正应当如此,然后问他,米熟了没有?慧能曰:“米熟久矣,犹欠筛在。”就差最后一道工序,用筛子筛一筛,筛子怎么写?竹字头底下老师的师,把竹字头拿掉,就是老师的师,就差你弘忍法师来为我做最后的开悟。弘忍法师用手杖敲了三下就走了,惠能心领神会,叫我半夜三更到方丈舍去。到了之后,弘忍法师用很大的衣钵把窗户遮掩了,不让灯光透露出去,在灯下给惠能讲《金刚经》,讲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前面叫无所住,实际上你那个偈子就写出了前一句,无所住,你光有前半句还得有后半句,合起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当然无所住,归于空,你停留在空里边错了,那叫执着于空,再把这个“空”空掉,那叫空空,这一来叫本心来了,心生出来了。至于弘忍法师用了怎样的言语解释这八个字,六祖坛经里面没留下来,只是说惠能听到这里的时候心下大悟。就是说现在我接着你说,你让我来说下去,连说五个“何期”,就是没想到。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自性”就是每个人都具备的佛性,本自具足,它是内在圆满的,具备万事万物的真理,真理不要到心外去求,有一点先验主义了,中国式的先验主义。“法”就是事物,“万法”就是万事万物,万事万物的意义只向自性呈现,自性能生出它们来。这不就是孟子当时说的吗?“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笛卡尔的先验主体性原则,开创了欧洲哲学近代的主体性原则,真理不是用我们的感官反映外部事物、用我们的理性加工感觉材料,然后我们的概念去符合实在,这样一种朴素的反映论被笛卡尔打破了。真理就是每一个能思维的主体发挥思维的能力、理性的力量就能推导出来,一个推出一个关于自然界的知识的基础,还有一个推出人类道德问题的最终解决。道德问题是社会的问题,知识问题是人与自然界的关系问题,这两个都从先验主体内在的理性当中,把它们的真理揭示出来,这不就是能生万法吗?而这个主体不是实体,他如果不思维就不存在,他如果思维就存在。后来黑格尔把这件事情讲得比较简明一点,在历史哲学里面,他讲两类事物,一类叫物质事物,一类叫精神事物。所有的物质的事物都有重量,这是因为在它之外有吸引它的中心,然后由于它受重力的影响,它就凝聚了,它如果摆脱重力的影响就消散了。每一个物质事物的存在都如此,它存在的根据不在它自身中,在它外面一个让它凝聚起来的中心里。而精神事物的存在,是它认识它自己,它就存在,它不认识自己就不存在。黑格尔说,精神就是对它自己本性的判断,在精神这件事情中,认识外部事物跟自我意识是同一件事情,它认识什么和和它自己去认识是同一件事。自由就是一个精神的事物,用科学推外部事物,推不出自由来,只推得出决定论,因果关系决定,自由可不是一个经验事物端放在你面前,端放在你面前可以被你感知去认识并对其进行规定的事物无一不是在一种因果关系当中被规定的事情,所以自由肯定不是一个你能获得的经验事物,你说它存在,如何存在?你不认识它,它就不存在,你认识它,它就存在。要让一个奴隶认识到他是自由的,这件事情可不是可以颁布给他的事情,自由不是一种现成的属性,你不具备我就给你,没有这种事情,你要自由、争取自由就意味着精神的自觉,自由这种精神的事物表明,它如果不认识它自己,它就不存在。当我们想到这种主体性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它肯定不是被动的、给定的实体,它就是精神之存在,而精神的存在就是自我认识,自己认识自己,它才能存在,这样就讲出了一个孟子最初讲过的心,孟子没有好好阐发它,于是领会他的同时代的包括后来的许多人都不能理解孟子的。我们知道的心无非两种,一种叫心脏,还有一种叫我们的意识状态,用英语来说恐怕叫mind,它的状态叫mentality。你到了mentality,到了mind,你也只是到了佛教唯识宗讲的第六识,意识,眼耳鼻舌身是五种感官、感觉能力,第六种叫意识,你最多只到意识,你还没到末那识,就还不是精神存在。所以现在惠能用他的偈子先否定了实体,经过弘忍法师的点拨,他讲了五个何期之后,弘忍法师就知道他了,一个修佛的人,什么叫进入了禅宗?就是要达到精神的自觉,精神的自觉不依赖外部事物,它必须完成自我认识。这样一个主体性原则,这样的意义上的心,英语无法表达,要么是spirit,那恐怕是个灵魂,灵魂意义上的精神,一个精灵,你可以把一个鬼也叫做spirit。或者mind或者heart,除此之外别无词可以用,consciousness这不过是状态,叫意识,德语当中有一个词叫Gemüt,这个心不就来了吗,所以它没办法翻译成英语的。孟子揭示出来的心、惠能说的那个自性,其实都叫本心至物,真理就是本心自悟。受到禅宗的启发,后来宋明儒学也讲本心了,本心仁体,好好地去阐发孟子的心学,萌芽状态中的心学通过宋明儒学加以阐发,宋明儒学就是心性之学,主题就是心性问题。

我们为了讲解这个主体性,说了这么一大堆话,所以当费尔巴哈说唯心论有道理,但是它的问题出在哪里?第一,道理在于,它不要到外部物质世界去寻找观念的起源,也不要从我们的感官被动地接受外部事物的刺激获得关于外部事物的表象,从这方面也不能找到观念的起源。但是它们的问题出在哪里?这个被找到的起源成为了一个独立存在的实体,固定为灵魂。为了说明它,老师把笛卡尔的唯心论骂错了,就是讲了这一大堆话,但是有好处,因为我们接下去要讨论《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一条,我们稍微看一看:

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

“客体的”属于费尔巴哈以前的唯物主义,就物质客体,“直观的”属于费尔巴哈,费尔巴哈之前没有直观的唯物主义,只有机械唯物主义。直观的唯物主义是什么意思?外部事物的真实的存在离不开我们对它的直观和确认,它不是一个现成的自在之物。王阳明那句话,有朋友问王阳明,你说心外无物,那山间的花自开自落,与你的心何干?王阳明回答,汝未去见花时,汝心与花一时俱灭,汝一去见花时,汝心与花一时都明了起来。老师大学读本科的时候觉得这句话没意思,回避了问题,人家向王阳明问了一个唯物主义的反驳,花离不开你的心吗?你要批判这种唯心主义观念太容易了,列宁就批判过了,这种主观唯心主义,以为世界就是从它的钢琴的琴键上弹出来的,然后我们问它几个毒辣的问题,第一,没有你那个心,你的父母存在吗,你倒是父母生出来的。列宁当然没有理解到这种心学的主体性是什么意思了,王德峰老师本科的时候当然也不懂,觉得王阳明是回避问题,现在才懂了,那个花叫flower,为什么叫flower,汉语叫花,凭什么,凭它自身吗?凭它自身,你最多给它一个最大的哲学范畴叫物质,物质还是哲学范畴呢,你就不可说,应该说是。你一去见,它就被你规定了,然后给它一个花或者flower这样一个名词。那么是不是你先有一个心,本来在那里,好端端的,这叫灵魂,看到一个东西,规定叫花,看到另一个东西,规定叫river,这个灵魂自在地在,也不对的。王阳明境界高,他只抓住“见”字,就像费尔巴哈就抓住直观,后来胡塞尔把这件事情全用现象学大观念小观念推论了一遍,认识之主体也不是一种实在的、先行地存在的东西,认识的客体也不是一个在认识之外的一个超越认识过程之外的事物,离不开直观这个认识,这个直观认识了,是绝对被给予了,你再也不能怀疑了。然后我们对认识过程进行了解、想要搞清楚的时候我们说预设了两样东西,一个被认识的外部事物,它与认识无关,一个是认识主体,它发动认识,就这样的想法了。把这两个悬置起来,这是胡塞尔的原则。悬置完了以后后面要把它推出来,认识主体作为自我要被构造出来,确实是被构造出来的,我们都被构造出来的。你具有如此这般的认识能力是不是你主体的认识能力?你的认识能力从哪里来?你在印第安部落有这个认识能力吗?历史地建构起来的。这些最基本的认识很重要,现在我们看马克思对唯物主义提出了批评:

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

看到“主体方面”了没有?你脑子里面有一个马克思学说的印象叫唯物主义,这个唯物主义者怎么会讲主体方面?而且就抓住主体方面来批判唯物主义了,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马克思以前的唯物主义都批判了。那个主体方面叫“能动的方面”:

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能动的方面却被唯心主义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

唯心主义倒是有功劳的,问题出在“抽象地发展了”,假如它不抽象地发展了就好了。能动的方面是什么?就是Gemüt,主体性,就是心了,离开心谈什么能动呢?现在我们看第一条就大有意思,我们为了讲第一条准备了那么多话。第一条是根本重要的,是马克思通过1844年手稿发动存在论革命,那是一次了不起的革命,要打开一种新的存在论境遇,然后在手稿中发生了一次思想的重大事件,现在首先在存在论的根基上,由第一条来概括地表达。我们关注到了马克思对旧唯物主义和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批判,以及对唯心主义的批判,三个批判都来了,重点是针对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已经用感性直观来理解世界了,就仿佛是离不开王阳明讲的“见”。

心←见→花

认识主体如果是心,被认识的所谓外部事物,叫花,其实都是由见而产生。如果用费尔巴哈的语言来说,见叫直观,费尔巴哈达到了这个现象学的境界。学哲学就是不断地去打破我们常识思维的框架,为什么一定打破呢?我们在常识思维的框架活得很安稳,活得很安稳倒也算了,一般地来说,能够满足我们日常世界中趋利避害的需要。倘若我们这个文明出了毛病,我们找不到安身立命的地方,那么常识的框架就会不断地被怀疑,哲学的重要性就来了。我们打破常识框架,我们的常识框架认为,我们的认识就是现成的主体去面对现成的客体,然后发生认识活动叫做主客体关系,这个关系是通过理性、通过思维的范畴来建构。我们现在要说,这个现成的主体或者现成的客体都是我们虚设的、假设的。今天我们的文明还在现象学的水平之前,以西方主导的文明,就主体征服客体的文明,并且包括把人自身也当客体,也要征服,主导的唯一的原则就是资本的增殖。你发现这个文明的毛病了,而且这个毛病我们每天都可以感受到,比方说你们从复旦一出去就变成人力资源了,跟能源、石油并列在一起了,我们都被物化、被客体化是一个当下公开的事实,并且它表达在我们当代的语言当中,人事部不再叫人事部了,本来应该讨论人的事情,叫人事部,现在叫人力资源部,简称HR,human resources,这就是看到变化了。你要揭示这个时代的真相、文明的真相,从我们日常通用的语言当中、从哲学上看一看,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所以要打破常识框架的缘故就是这个道理。

费尔巴哈非常了不起,但是他的天才的火花般的思想没有形成一个稳定扎实的存在论革命做基础,他启动了存在论革命,但完成不了,完成的是马克思。他跟马克思的关系,从逻辑上讲,就是胡塞尔跟海德格尔的关系。具体的学说的内容不一样,逻辑的关系就是这样。胡塞尔指出了纯粹现象,绝对被给予的就是纯粹现象,然后从纯粹现象中运用现象学的方法,一方面做出外部事物它为什么如此构造,一方面要做出先验自我这个主体来,自我不是现成给定而是被构造的、建构出来。胡塞尔前面一步做得蛮好,对外部事物的现象学的观看,构造先验自我他就做不下去到后来。他的一个了不起的、可以看成是他的学生海德格尔走了下一步,把现象学原则推向存在论领域。这一步推实际上就走出了知识论,而真正进入了存在论,实际上费尔巴哈的问题也是,他要发动存在论革命,结果又退回到知识论的范畴里去了,他总是要揭示我们的感性直观本身应该给出一个人的存在的真理来,从中揭示人的存在的真理,但是感性直观本身来自哪里呢?感觉的人类性或人类的感觉本身它的根源在哪里?他把这一点揭示出来已经贡献很大。比方说人类的感觉的例子在艺术当中是最明显的,当然在手艺人的劳动当中,前资本主义劳动、手工业劳动者的手艺当中它也能呈现。所以马克思说人跟动物的生产的不一样,动物只按照它的物种所规定的自然尺度从事生产,人可以根据所有物种的尺度来生产,而且还按照美的尺度来生产。美的尺度来自哪里?音乐怎么能做成的?人类的耳朵跟动物的耳朵的差别在哪里?你也可以放一段贝多芬的交响曲给一条狗听,也许会引起它的某种兴奋,但它听不懂这个音乐,它不知道这里是命运,那里是爱情,不可能知道的。人能够创造音乐,狗至多能听听,它听的过程基本上能用物理学来描述的,再加上生物学,据说有的牛听音乐产奶的量就大了,而且这个音乐专门通过实验找到的,以色列现在养奶牛都放音乐的,这个音乐有特定的节奏和旋律,你换一个贝多芬的上去未必行,可见它不是思想的内容、精神的内容被牛听到了,它不是听到欢乐颂所以欢乐一点,它属于物理事件,它听声音它的耳膜也受到了空气层的振动,发生共鸣,然后把一种共鸣产生的神经的兴奋传导过去了,就这件事情了。

人听音乐,当然第一步也这样,你的耳朵不能聋,你的耳膜要能振动。但是人类听音乐的时候,对自己的听还有一份听,那叫听听,由于对听有听,当然这里还不是理论认识,没有反思,所以还在前概念、前理性的水准上,完全在感性的层面上,但这是在感性的层面上而不是在生物的肉体的层面上,不是在肉体感觉的层面上,感性这个词只适合于表达人类,从哲学上严格地来讲。我们讲学哲学就会纠正我们错误的说话方式,平时说说没关系,如果讨论起大问题就要严格了。对听有听,对看有看,这叫人的感性。对听有听是什么意思?我们不仅受到了物理的声波的刺激,我们对听的过程有听,我们会发现音色、节奏的差别,节拍、旋律等等,这一切是因为我们对听有听才获得的,而这一切恰好是我们构造音乐的基本材料。因为我们对听有听,就是发现了声音的韵律、音色的差别,不同音符之间的和谐的比例关系,这是做音乐的基本材料,这些材料不是来自自然的基本的声响,而是对声响的听有一份听,这叫听听,它还在感性的领域里边,绝不在逻辑的领域里面,在感觉的领域里面这个感觉就是人类的感觉,感觉的人类性。因为我们对看有看,所以我们发现了色彩的色谱,暖色调冷色调,线条的韵律,这是我们对看本身有看,于是绘画成为可能,色调的对比、它们之间的和谐的关系,线条的韵律和节奏,这一切都是绘画的材料。因为我们对听有听,音乐成为可能,因为我们对看有看,绘画成为可能,当然建筑也成为可能,因为对看有看。视觉的艺术、听觉的艺术都成为可能了。我们此刻正在讲的是现象学,如果把音乐的创造看作是建立在理性的逻辑的基础上,那么呈现一个怎样的状况呢?好像胡塞尔提到过这样的例子,一个天生的聋子,从来没有听到过声音的,他也可以学习乐理,他是聋子好好地坐在音乐学院里面读书也是可以的。他没办法学吹奏、拉琴弹琴,因为他需要一个反馈,然后纠正、调整,他能够学作曲,因为作曲的理论都放在那里,和声学、基本乐理,和谐的声音以怎样一种数学关系构造出来,而且可以分类,大和弦、小和弦、奏鸣曲式、回旋曲式,这些都可以从理性上把握它,然后进行创作。他能创作出真正的音乐吗?不可能。所以胡塞尔坚决地认为文明的基础不在理性的逻辑里,而在于纯粹现象,然后揭示它的法则。现有的理性全在概念、判断、推理的逻辑里面构造,这叫现在西方人认为的理性。近代以来自从笛卡尔以来的一个理性主体性的原则、理性形而上学的打开,然后就让西方人认为,理性可以取代上帝的位置,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个阿基米德点,重建人生的意义,重新规范这个世界。胡塞尔就引用了歌德的一个诗句,理性一再成为胡闹,欢欣一再变成烦恼。近代以来的理性最后会是工具,帮助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更好地控制世界,这就是理性的用途。而理性不可避免人类社会的灾难,每一次灾难都以非理性的形式爆发出来,事后社会科学的理性回顾其原因。这就是我们讲到现象学运动的根本重要性了,由于西方哲学二十世纪的现象学运动它是一个重大的转折点,其实是把近代哲学和当代哲学之间划了一条分水岭,所以今天二十世纪的哲学,哪一个学说哪一个哲学家的理论如果没有现象学的原则做它的前提的话,这本书尽管是二十世纪写的,它其实已经过时。由于现象学的原则,西方的思想终于能够和中国的思想相通了,我们中国也有现象学运动了,特别的重要性在于拿现象学的原则和方法重新领会我们儒家道家佛家的学说,你用现象学研究唯识宗,成果很大。中国的文艺理论的一个比较重要的著作叫《文心雕龙》,你对《文心雕龙》的研究,有些人以往是拿西方近代的美学理论拿来跟它对比的,拿西方近代美学的框架来重新解释《文心雕龙》这是错的。《文心雕龙》是宝贵的中国美学思想之财富,只有用现象学原则才能挖掘。

现在我们还是回到费尔巴哈这个早期的现象学者,如果说感觉的人类性我们已经了解了,对听有听,对看有看,那么这种感觉的人类性如何可能?因为人的社会性。这个证据就在那里,美就是人类的感觉,美就是社会性感觉。一个孤零零的人不需要打扮自己,美是一种社会的情感,它虽然要有生物载体,但这个生物载体并不是美的根据。同样,费尔巴哈这么说,他说唯心论的错误是,它们不正确地从灵魂实体当中导出观念的起源,那么观念从何而来?费尔巴哈正面地说他自己的认识:

观念只是通过传达,通过人与人的产生而产生的。人们获得概念和一般理性并不是单独做到的,而只是靠你我相互做到的。人是由两个人生的——肉体的人是这样生的,精神的人也是这样生的:人与人的交往,乃是真理性和普遍性最基本的原则和标准。我所以确切地知道有在我以外的事物的存在,乃是由于我确切地知道有在我以外的另一个人的存在。我一个人所见到的东西,我是怀疑的,别人也见到的东西,才是确实的。

社会性。看上去已经很不错了,他其实讲了,通过人与人的谈话,就通过语言、也就人与人的交往,才有后来的所谓西方柏拉图到笛卡尔的理性主义所说的一般概念、一般理性,它起源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性的交往。语言是感性交往,这话说得已经很好了,但仅仅说语言是感性的交往还有更深的一层还没说完,这是后话。我们通过对《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及接下来要读的《德意志意识形态》,这些事情恐怕就会慢慢都清楚起来。我们说马克思批判费尔巴哈,那么先要说费尔巴哈的重要性。霍布斯这样的唯物主义者,你要批判他比较容易,但是批判费尔巴哈可不容易了,现在既然费尔巴哈达到了一个感性存在论的高度,但他终于没能完成这个感性存在论,为什么?这个能动的方面,就这个心去规范事物的能动性/活动原则,费尔巴哈的感性存在论是达不到的,因为他只是直观,直观之所以能够获得对外部事物的把握是因为人与人之间也有彼此的直观,即感性交往,就达到这一层。那么我们现在要讲讲能动性了。何期自性,能生万法。这个原则在康德哪里得到了很好的表达,这个先验的自我,我们可以将其比喻为手电筒的小电珠,物质是黑暗的一片,其实里边有东西但是我们看不到,只有手电筒的小电珠放出光芒,把桌子椅子、其他的房间里的家具你就都看到了,世界就这样向人呈现。心,我们的能动性就是小电珠放出的光芒,于是世界向你呈现。动物没有世界,只是恰好被绑在其所在的物质环境之中,动物没有天地山川河流大地星辰,还有嫦娥奔月的那个月亮。人才有世界,因为人有心,心发挥它的作用就是“行规定”,心是绝对的行规定者,它规定出万事万物。庄子讲,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唯一,也有这层意思在了。这个道理是基本功,我们凭什么获得这个井然有序的世界、这个事物那个事物、这个对象那个对象,这些对象彼此之间还有关系,是不是你的感官能告诉你?你的眼睛睁开,耳朵竖起来,手也伸出去抹东西,还是混沌一片的,它始终在变迁。早晨的阳光透进教室跟傍晚的阳光,慢慢的薄暮时分颜色都变了,这个书桌从正面看好像是长方形的桌面,斜看是平行四边形,观看者的角度一动它就变,所以感官能够告诉我们混沌、浩转、流动的周围,你主张世界的真相就是流变,也可以,那叫赫拉克利特。但你偏偏要说它是一个井然有序的、由实体构成的世界,那么这个怎么可能呢?不是我们感官做成的,是心做成的。你把一条狗牵到教室里来,它知道这叫教室吗,你们都是学生,我是老师,这是讲台,这是课桌椅,然后一个个叫灵长类动物,这叫灯,此事物与那事物之间还有关系,它全不知道,它主要关心它的主人在哪里,第二,它的肉在哪,主人加上肉就是它的home,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主人跟它有情感联系,保证了它的生活,因为狗这种动物是多少世代驯化出来的物种,这种物种是不能离开人生存的,在它的基因和本能当中被人为地置入了对人类的依赖性,如果一条狗是没有主人的,那叫丧家犬,很可怜的,所以这种动物对人的忠诚,人类是了不起的,多少世代驯化而成。但你别指望它有世界。现在我们的爱狗一族对他们宠爱的狗,叫儿子女儿。动物没有世界,只有人有世界,因为人有心,这个心仿佛是手电筒的电珠,它放出光芒,所以世界呈现,关键是这个光芒是什么光芒?是理性的逻辑之光,还是别的什么的东西? 

按照费尔巴哈,这个光芒是感性的直观的,按照从笛卡尔到康德这个光芒是理性的、逻辑的、范畴的,按照中国思想这光芒是情感的。但是,能动性总是说出来了,你有几种说法对这个能动性?三种。一种是理性的,能动性就是理性之光,它也规定事物,还有一种能动性还可以理解为感性的光芒,感性的能动性,就规定事物的能力,但是如果这能动性理解为直观的话,它就不能动。感性的能动之光作为能动性,它应该被表达为感性活动。我们创造音乐和创造其他的艺术作品,前提不是我们在社会的人与人之间彼此的直观当中就具有创造美的能力,而是跟事物打交道,让事物能够上手来实现人对存在的守护,那叫生存。这一切海德格尔说得很清楚,读《存在与时间》。马克思一句话:感性活动。现在对能动性有几种说法?三种,其中第二种是站不住脚,第一种还像模像样,我们用科学的理性来整理了世界、规范了世界,把自然状态一个个成功地放到数学公式里去,蛮厉害的。然后来了一个费尔巴哈说感性直观是我们的光芒,于是规定出事物来,也蛮好的。问题是感性直观,这个直观意味着什么?Perception,还是被动的、接受的,它没办法说是能动的。因为我们如此这般地跟事物打交道,这打交道是劳动,劳动是社会的活动而不是单个人的活动。人的社会性跟劳动的存在是一回事,跟语言也是一回事,劳动跟语言一样古老,社会跟语言一样古老,社会跟劳动一样古老,三样东西,劳动、语言、社会,你把劳动一项拿掉是不对的。费尔巴哈没把劳动放进去,他讲了语言讲了社会,现在我们看到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提纲》第一条所抓到的能动的方面是什么?感性活动。那个主体的方面、能动的方面就是感性活动。所以把感性拿掉,只讲活动,叫唯心主义,活动是精神之活动,其主要特征是理性规范,用理性来规范外部事物。所以他说:“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所以唯心主义是把能动的方面只是抽象地发展了,放到范畴思维里面发展,那就叫抽象地发展了,它脱离感性,把感性抽象化。

近代以来的西方唯心主义无不如此,这也是有根源的,唯心主义有其社会历史根源,就是资本主义要求把劳动抽象化。一个商品的价值是抽象劳动创造的,其使用价值是具体劳动创造的,但具体劳动的展开是为了抽象劳动的积累,即货币的增殖。所以资本主义的原则和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原则是一致的,即自我意识自己安排自己然后把外部世界对象化,这个意识是理性的自我意识,完成对事物的感性抽象的自我意识,这不就是资本主义原则吗?所以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里面说,黑格尔站在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上,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就是资本主义的立场,黑格尔的哲学立场跟他们是一致的,于是他只懂得一种劳动,就是精神劳动。海德格尔在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里边这样讲到,劳动在新时代的形而上学的本质,已经在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中预先被说出来了,它被表达为自我意识这个主体,自己安排自己的活动,来把外部事物对象化,这表明海德格尔也是慧眼,一下子看透了黑格尔哲学的实质。什么叫新时代?新时代在西方与资本主义时代是同义语。劳动到了资产阶级时代,它的形而上学的本质,用哲学来表达就是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绝对的自我、绝对的主体,自己安排自己,然后把外部事物都当成它的材料,一切都可以定造。你不是明星我把你定造成明星,是绝对自己安排自己的,然后这个社会生活的丰富多彩的感性的社会生活都成了资本增殖的材料。你刚刚办了一个公司,你想在这个市场上站住脚,另外专门有一个公司帮你打造成品牌,你给他200万,他一个团队就来了,把你的企业的资料统统检查一遍后,给你设计三套方案,保证你一年以内在市场上有利的品牌的声誉,一切都可以定造,这是我们时代的原则。

能动的方面被唯心主义抽象地发展了,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那么再回过头来看费尔巴哈:

费尔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

请注意这句话,对费尔巴哈有褒不是贬,褒在他要研究感性客体了,那就比费尔巴哈之前的唯物主义高明了,费尔巴哈之前的唯物主义想要研究与思想客体不同的物质客体,他要研究感性客体,感性离不开人,物质客体离开人了,所以费尔巴哈至多能承认自己是人本学的唯物主义,因为他要研究感性客体,但他只把感性当客体,问题在这里。

但是他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对象性的[gegenständliche]活动。

这里括号放了一个德语,因为以前的翻译是“客观的”,其实应该是“对象性的”,因为德语当中有两个词经常都可以被翻译成“客观的”,一个是gegenständliche,另一个是Objektive,Objektive才是客观的,gegenständliche是对象性的,对象性就说明你中有我,这个苹果里面有我,因为我对这个苹果有不可遏制的需要,我要把它吃下去,不吃下去的话我的胃和我的能量都成问题。对象性的活动,人的活动,费尔巴哈没有意识到它就是对象性的活动,费尔巴哈的对象性原理是用来证明外部事物的存在不是靠我们的思维来证明的,是我们通过对它的需要来证明的,这下对象性原理有了。但是一讲到人的活动,费尔巴哈就只知道认识活动,因为他是感性直观的立场,感性直观也在认识范围里,所以他不知道人的活动恰好就是应该用对象性原理来说的。你说出对象性原理,所以我很佩服你,马克思一度非常佩服费尔巴哈,在1844年手稿中还对他大加赞扬,而你那个对象性原理偏偏就没用到活动上。活动是什么意思?活动的原则就是行规定,手电筒的小电珠一放出光芒,就叫活动了,活动就是把事物规定出来的,叫activity,千万别译成movement,如果是movement那么狗也活动猫也活动。活动在德国近代哲学当中的意义是确定的,就规定出事物来,这叫活动的原则,在康德那里叫纯粹活动,纯粹活动是理性的心自发地能够规定出事物来,这个叫activity。世界的所有事物都是被心规定出来的,这就是心的能动性了,但这个心如果被理解为理性先天认识能力,就康德来了,但是活动原则已经出来了。

开个玩笑,贬低别人不太好,但是这件事情有趣。有一次老师参加全国学术讨论会,是马哲的,有一个学者也在那里发言,特别讨论感性活动概念,老师听完以后有点糊涂,提问阶段来了就提了一个问题,问那个人狗啊猫啊有没有感性活动,他说当然有,然后老师就觉得不能再讨论下去了。狗也有它的感性活动,狗扑向它的猎物,猫扑向它的鱼或者老鼠也叫感性活动?所以得出的结论,哲学是蛮难的。我走来走去也叫感性活动?感性活动是什么?规定事物,规定出事物来,于是这些事物向你呈现。这为什么是桌子?感性活动让你知道它是桌子。柏拉图不这么想的,柏拉图认为这个桌子之所以是桌子,因为它分有了桌子的理念,有“桌子一般”,早期的第一个本体论古希腊,完成的本体论体系,柏拉图的理念论。锤子之所以是锤子,因为它分享了锤子的理念,我们心中都有一个锤子的理念,于是我们就看到了或者创造了锤子。其实锤子之所以是锤子,是因为我们是如此这般地跟事物打交道的,于是锤子来了。锤子的本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本质你可以用一个理念来说,而且给它一个科学规定,锤子的本质在什么时候发现的?就是当你想用锤子的时候,那锤子不在场,它上手它绝不是一个理念,就是当实践受阻碍了,我通常带在口袋里的小锤子此刻没带着,但是我要把这图钉敲下去,我突然发现了锤子的本质。于是我根据对这种本质的认识活动,不是没意义的,它终于来了,而来了之后由于它的不在场而被发现的本质,你就拿起手表把这个图钉敲下去了,认识指导实践的意义,就这么来的。但前提是本来上手,后来不上手、不在场。你说恋爱是以理论做前提吗?不可能的,你说你认识了对象,这个对象可不是你认识的对象,你站在他面前仔细地打量、琢磨、判断他,最后决定爱他或者不爱他,没这种事情。它是交互性关系,relation,然后你跌进去,这个relation叫爱河,你坠入了,坠入了你还不知道,然后父母问你你爱上谁了,那你要告诉他们的,为什么爱上他?三条理由,那叫理论来了。其实你是知道你的恋爱绝不建立在这三条理由上,因为你是不知道就已经爱了,后来发现我爱了,这是其一。其二你还失恋,失恋就是爱情不在场,爱情不在场你就要到图书馆去了,找一找关于爱情的本质的理论讨论,爱情的本质在于它的不在场。

什么叫本质?Wessen。它哪里来这个词?从动词sein来的,sein是存在,不过这是个原型动词,其过去分词形式gewessen。就像我们学英语也知道,英语当中有过去分词形式,英语当中的过去分词叫been,这个been也没办法用,你看gewessen就能用。把ge拿掉,第一个字母w大写,就是Wessen,加一个冠词das Wessen,本质。sein表示存在,das Wessen表示本质,一句话就因此来了,本质就是消失了的存在。锤子的本质就是它的消失,它的存在的消失,爱情的本质就是失恋,你失恋了你就要了解爱情的本质了。这些道理懂了,就知道费尔巴哈的问题出在哪里了,他知道抓住对象性原理,但他不知道这个事物是怎样被规定出来的,是我们让事物上手对它进行改变,改变自然物、改变外部事物之后,这个事物的意义才被规定出来。人类很晚很晚才登上月球的,那么月球这个事物也是你的感性活动构造出来的吗?那个宇航员登上月球迈出一小步,人类迈出一大步。你没登上月球,月球也是你的感性活动构造出来的,当然是间接地构造了。中国人把月亮看成是生活情感的一种寄托,嫦娥居住的地方,思念家乡和亲人的媒介,一片冰心在玉壶,千里共婵娟,多么美好的。我们中国人的生存情感哪里来?劳动、感性活动建构社会,在伦理的关系当中如此等等,于是月亮向我们呈现。现在人类用技术改造世界,月亮原先神话版的光芒都消失了,它叫地球的一颗卫星,据说很荒凉,我们中秋节过还是不过,这是一比较严重的问题。我们还赏月,原来我们在赏一个荒凉的小星体,它老是绕着我们转转而已。什么叫月亮本身?the moon in itself,没有的,它作为地球的卫星也不是in itself,是被人类的科学、天文学规定出来的。天文学来自人类跟事物打交道的方式里边发展出来的,于是月亮也是感性活动构造的,不同历史阶段的感性活动构造出不同的月亮,可以构造成嫦娥居住的地方,也可以构造成地球的卫星,至于月亮本身你别去想这件事情,压根不存在的,存在只有对人有意义才叫存在,否则叫虚无。于是我们对提纲的第一条就清楚了,马克思的本体论或存在论基本立场清楚了,感性活动的存在论,因为感性活动构造出事物的世界,构造出每一个事物的意义。

费尔巴哈的问题出在,他一谈到人的活动,当然他知道这是活动,但是马上把它归为认识活动:

因此,他在《基督教的本质》中仅仅把理论的活动看作是真正人的活动,而对于实践则只是从它的卑污的犹太人的表现形式去理解和确定。

实践,费尔巴哈也是知道的,但是在费尔巴哈看来,实践都有一个目标、目的要完成,有目的有目标的实践活动比不上理论活动那么高尚。真正的理论活动是纯粹我们的认识的兴趣本身。就像毕达哥拉斯讲的,奥林匹亚赛会有三种人,一种人是运动员,他要争冠军,一种人叫观众,还有一种人叫小贩,他认为这三种人中观众最好,观众就看,运动员有他的目标、实际的目标,做一个冠军,戴桂冠,小贩又要它的商业利益,观众把整个过程打量了、认识了,甚至还反思了,哲学家就是这第三种人,人类的灵魂最高的就是这种东西。你说你研究直角三角形三条边之间的数量关系有什么使用目的?人类心灵高尚的地方就在于它可以摆脱实用的目的去开展理论的活动。现在康德也这个思想,你一看到实践你不就想到它有实际的目标了吗?那就和犹太人一样了。卑污的犹太人就是说,德国人认为犹太人是欧洲最没有德性的商人。因为实践有实际的目标,它就被打压得很低,远低于理论活动,这其实是西方哲学传统当中的一个基本思想,费尔巴哈也具备了。现在马克思说费尔巴哈不知道什么是实践,实践革命的、批判的,是改变世界的,让人类社会呈现先后不同的社会形态,如果这是一个进步那么每一次进步都是革命造成的,而这个革命是感性活动,不是观念的事情。这个事情大了,所以马克思批判费尔巴哈的立场、视野、境域是全新的了,你说这是一场革命,毫无疑问。费尔巴哈提出感性存在论,其实预示着一场革命的到来,他不能完成它,他还是把这个世界看成是我们的直观认识规定出来的,虽然不是概念的认识,直观的认识是让世界呈现出来,让万事万物获得它的规定的根据,那么直观的认识还是理论活动。

第二条 感性真理观:思维的真理是人的对象性本质力量主体性的观念形态

上节课讨论了第一条,我们的重心是讨论马克思的存在论思想的核心概念“感性活动”。世界是被人的主体性建造起来的,主体性的原则就是活动原则。在先验哲学的范畴里面,康德第一次深入地、完整地阐发了活动原则。我们上次做了一个比喻,手电筒的小电珠放出光芒,于是这个房间的事物都呈现,事物都是被规定出来的。心外无物,这是中国人的说法,中国人的活动原则,最初的萌芽是在孟子那里,后来明确地把它说出来是禅宗,一切万法不离自性,万法就是万事万物,自性就是佛性,佛性就是本心,即心即佛,这是人类思想无论在西方还是东方、在欧洲还是中国,它的哲学思想展开的非常关键的一个环节,精神达到了自觉。在柏拉图的哲学里边精神未曾达到自觉,一个民族在其最根本的思想境界上倘若未曾达到精神的自觉,就还在古代的而不是近代的原则之中。今日之中国,我们中国民族的每一个个人是否达到了精神的自觉,这还是一个问号。精神的自觉与西方近代理性主义的哲学展开的结果是,它跟资本主义在欧洲的发展共享一个基础,就是把世界抽象化,把人变成抽象的理性主体,终以不能解决人类生活的意义问题。所谓现代性,它的病症,我们今天的中国人也多少体会到了,所以重建主体性原则,而要批判先验理性的出发点和前提,这是马克思的工作。活动原则成了感性活动的原则,主体性是感性活动的主体性。

这要求一种存在论上的革命,就是从知识论的路向转到生存论的路向。生存论路向就是海德格尔的用语,我们认为比较恰当,我们就采用了,Existenz,不是生物般地存活于自然界那个意义上的生存,生存就是领会存在并守护存在,这是理性前的,或者说的前逻辑、前概念、前理性的,从知识论路向转到生存论路向,马克思也完成了这一步,只是他没有这个用语,感性活动。上次,老师不无嘲讽地说有些人不知道感性活动,活动原则是行规定,绝不能把活动翻译成movement。所以上一堂课的主题就是强调了马克思的活动原则是感性活动的原则,以此来理解世界之向人呈现和世界在人的活动中的改变。不是在人的思维活动中改变,不是先验地规定出世界并且在先验的逻辑中先验理性展开它一步一步的环节,随之世界一步一步改变,这是黑格尔,黑格尔在康德的基础上前进的,先验逻辑转变为辩证逻辑,世界的改变被看成是理性自身的辩证法,当然这还有先验的辩证法。世界之改变与人的感性活动的历史性是一致的,感性活动的历史地展开就是世界的改变。所以第一条先要确立感性活动的存在论,于是就批判了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以前的唯物主义思想家,他们的主要缺陷,一个是物质客体,一个是费尔巴哈的直观原则。在费尔巴哈的直观原则里面没有主体性原则,没有活动原则能够呈现。唯心主义缺抽象地发展了活动的原则,能动的方面、主体的方面却被唯心主义抽象地发展了。发展是有贡献的,但抽象的发展就不能理解理性前的、非理性的。感性活动建构世界,所以不再能把世界的基础看成是逻辑的东西,范畴的东西。直到今天,我们当代的资本文明还是把世界的基础看成是理性的范畴,现代性的根本病症在此。所以海德格尔呼唤重新记起那被遗忘的存在,而不是停留在对存在者的范畴规定中。近代哲学和当代存在论革命之间的区分由此可见。这是一个事关文明之未来、人类之生死的根本讨论。假如我们人类还有可能的、符合人性的、理想的未来,那么要在存在论上讨论根本问题,不是停留在自由、人权、平等这些美妙的词语当中,我们有多少的罪恶是假自由、人权、平等、自由的观念而行之?所以存在论的思考就成了我们马哲这个课程的根本。上次讲了主体的方面、能动的方面是什么意思,兹事体大,要领会主体性,心之为心是什么?精神是如何存在?精神就在它对自己的认识中存在,它不认识它自己就不存在,问题是这个认识是不是就是理性的认识?按照康德、和个人就是理性的认识。按照中国思想不是理性的认识,不是逻辑的理性,当然中国人的理性我们还可以有另外的说法,那种不脱离感性、不同感性分离的理性,你也可以说一部论语里面讲的全是生活的理性,但此理性跟西方的不是一回事。中国思想中,没有区分出感性跟理性的对立,所以中国的哲学著作从不以概念体系来写,但你也不能说它是非理性的,这种中国思想是不是应该给西方哲学以莫大的启发,我们了解了西方哲学回过头来再看我们中国思想的境界是不是可以更深刻更深切一点?而不是像以前的做法,倒过来把西方哲学的框架和思维方式用来重新梳理中国哲学的历史,区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大阵营。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二条是马克思的真理观,认识论的核心问题是真理问题。这里有两个基本问题,第一,是否有认识?人类的活动也许我们认为自己是认识的主体,这完全是虚假的,其实我们跟动物没有实质的区别,所有关于世界的知识的描述其实是一种生物为自己生存而更高级的适应环境的方法,那么认识就是虚假的。因为认识的概念设定了一种东西,它跟我们的生物性存在和心理活动的规律毫无关系,我们可以作为一种主体来把握外部世界的真相。至于把握真相之后对我们的生存有利于否,这是另外一种事情。假如knowledge这样一个领域根本不存在呢?真理向来获得了它崇高的地位,特别是从巴门尼德开始,不要相信感官,感官给我们的是意见,要相信你的思维,思维引导你走向真理的道路。思维不是为感性服务的,不是为我们的感官和我们的需要服务的,人类灵魂最高的幸福是心灵,沉思,如亚里士多德所说。西方人于是对人有了这样一种确定的看法,所以毕达哥拉斯开始说,奥林匹亚赛事有三种人,运动员、小贩和观众,观众既不想获得冠军也不想获得利益,看就是他的意义,西方的思想这个传统由此来了,于是他们确认了认识的崇高性。古希腊意义上的科学的研究向来是为了满足一种纯粹的理论的兴趣,就像陈景润,他穷毕生之力要论证哥德巴赫猜想,让它从猜想变成理论,这个事情有益于我们什么?与我们生活毫无益处,但是我们尊崇、崇敬他。西方的数学的展开是毕达哥拉斯精神的集中体现,几何学家尽可以去研究三角形,并不管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三角形。这就是西方人,值得我们东方人去看一看,那种思想境界。但是如果我们要进一步追问呢?让毕达哥拉斯可以去讨论几何学的那些一系列的观念的来历呢?让亚里士多德引以为自豪的理论、绝对自身的兴趣、纯粹的思、沉思呢?他们的根据在哪里呢?是不是人类的智力可以脱离它现实的历史进程,只是按照它自身向前展开? 其余的人、忙于自己利益的人就等着那些纯粹的思想家们在他们的进步中给出世界以真理?我们给他们荣誉,但我们谋我们的利益,于是人类区分了两类人。

思想家赖以思考的那个方法、逻辑和它的材料,一一都来自现实历史生活。这一点由马克思加以揭示。我们不能因此就贬低了思想家的活动,这些活动是有意义的,但它不可能是没有历史的根据的。它可能超越一个时代,之所以超越是因为这个历史进程准备好的因素能够让它预见未来,不是那个预测,而是预见命运的未来,然后命运真的如此这般展开的时候,它的思想再度被我们记起了。但它的思想本身是有来历的,思想一旦展开,它可以越出自己当下的时代,确实有这种能力,所以我们要崇敬这种思想家,但是我们不能把他看成是天上掉下来的人,跟神曾经居住在一起。苏格拉底说自己经常能够说出那些重要的话的原因,是他经常听到神谕。这事情很大、很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伟大的天才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天才有他的土壤,有他的历史进程给他养料,然后他可以预测当下的阶段,这两点都要说。就像莫扎特,5岁的时候作了第一首曲子,让他的父亲居然都嫉妒起来。天才的现象是真实的,同样在哲学和宗教的领域中都有伟大的天才,古代的宗教家在人类的语言当中输入了那种对超越性存在的领会,然后让好几个世代的人民生活它的意义有所寄托,这一切都不得不承认是天才。我们就在这样一个大的思考的背景下,来读第二条,什么叫真理?

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gegenständliche]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

“客观的”也可以译成“对象性的”,而且译成“对象性的”似乎更恰当,因为我们尽可以在我们人类思维自己的形式当中局部切中外部对象,展开自己的思考,比方说几何学家曾经做过的那种事情,非欧几何体系的形成,没有任何外部对象给我们提供任何感觉经验的证据,我们习惯于欧几里得几何所描述的空间,就三维空间。也许人类曾经过不同的关于世界的理论体系,有些消失了,我们没办法了解了。这里我们谈论的不是一共有多少种世界图景这样的问题,而是我们问真理,真理的意思truth,英语叫真相,我们的认识的内容当然摆脱不了认识形式的限制,在认识形式的限制中形成起来的认识内容能否超越认识本身而切中认识之外的事物?对象性。这里应该是在这个意义上用的。假如王德峰愿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两年,创造出一个世界图景学说出来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它是自圆其说的,大家读这本书觉得很美妙,但是不知道在说什么,说了生活没有说了世界没有,不管。尽可以做这样的事,这样的人也不少,老师每每看到这些人就心生欢喜,一年里面至少这几年老师会收到一部或两部,皇皇巨著,当然是没有出版社的书号的,一个世界体系交给他看,很了不起的,中国人口多,十几亿人口什么怪人都有,蛮有意思的。

现在我们说,马克思说这个真理性是指对象性的, 他说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

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

为什么要用“此岸性”这个词?就相对于彼岸性。这是对整个西方哲学传统的、在人类认识问题上的哲学传统的一个根本批判。这个彼岸性最初是柏拉图说出来的,洞穴说,我们人都是被束缚着的努力,背朝着洞口,看着洞里边的墙壁,外面的阳光照向事物,这个事物都是在我们背后移动,光把事物的影子投在墙上,我们看着影子,以为这就是世界,真理不在于感性所及的那个墙上,在背后,走到洞穴外面,在阳光下,如果你能够忍受,那么你看到了理念的太阳。这已经把真理放到彼岸去了。如果我们对第一条了解了,那么对第二条就应该能理解,第一条说这个世界根本上是感性活动所构造、实践所构造,当我们去认识世界的时候我们已经参与了世界的构造。在认识发生之前我们已经参与了被认识的对象的构造,而构造这个对象的活动是理性前的、在思维的逻辑之前的。尼采说,我们通过科学从事物中发现的东西是预先塞进去的,塞进去叫艺术和宗教,重新把它拎出来叫科学。我们把尼采这句话改写一下,按照马克思的精神,人们通过科学从事物中发现的东西是预先塞进去的,塞进去叫感性活动叫实践,重新把它拎出来叫科学。所以第一条是根本,对象性活动、感性活动是非理性的活动,不是在逻辑思维中展开的活动,否则就不叫感性活动。对马克思的实践概念的理解,长久以来误解太多,一讲到实践又讲到主观见之于客观,那么那个主观是什么主观?后来又变成认识,把认识的成果运用到改变外部事物上去,这叫实践,那叫practice应用了。实践不以认识作为前提,倒是要倒过来的,实践是认识的源泉和基础,可见这实践是认识前的了,假如我们说认识是理论认识的话,那就是理论前的了,假如理论认识是概念的、范畴的认识,它就是概念前、范畴前的了,假如理论总是以理性的方式构造起来,那么它就是理性前的了,所以老师说它非理性。非理性的不是盲目的、动物般的,还是人性的活动。马克思所讲的主体性、能动的方面都是感性的自我,不是先验的自我。感性的主体性其实就是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主体性,这个说法见之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当现实的、有形体的、站在稳固的地球上呼吸着一切自然力的人通过自己的外化把自己现实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设定为异己的对象时,这种设定并不是主体;它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因而这些本质力量的活动也必须是对象性的活动。

我们在谈论对象性本质力量,我们就不是在谈论一种理性的力量。人与外部事物之间就像动物与外部事物之间一样存在对象性关系,但人却能够领会这种对象性关系,因为他领会存在。他要求把对象性关系本身做成一个对象。我的胃对外部的食物有需要,那个自然物成为我的食物,这种需要就跟猫和狗对它的食物的需要是一样的,叫对象性关系,这毫无差别, 问题是人去烹调,人不是茹毛饮血。这意味着人在对象性关系中又对对象性关系有自觉,于是要把人与外部的对象性关系本身做成对象。所以当你是烹调大师,烧了一道法国大餐给我吃的时候,表面上看你只是用一种方式加工了这个自然物然后给我吃,其实在你加工这个法国大餐,并且我去欣赏它的时候,你在加工这个天然食物,把它加工成一道扬州菜或者法国大餐的时候,你就把我跟外部事物之间的那份关系创造出来了,让我以人的方式饮食了,与其直观地说是在改变事物,其实是把对事物的领会变成事物存在的方式。这叫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主体性。两性之间的互相吸引在动物界也一样,但是人类却有了爱情,当然不要这样追问,你怎么知道狗没有爱情?回答这种追问的答案很简单。其一,人类的爱情生活经历了历史的变迁,中世纪骑士的爱情生活表现为必要的时候决斗,今天我们也不决斗了。其二,关于爱情的描写,成为大多数艺术的主题,它那么丰富多彩,我们不能想象狗的世界能创作出那么多爱情的作品,而且还有民族和时代的差异,还有境界的不断提升。这个境界的提升是很清楚的,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个小提琴协奏曲,中国那个爱情故事,你听了以后也很感动,你听到了小提琴,那就是祝英台,那个大提琴应和她是梁山伯,祝英台到了抗婚的时候,以及梁山伯病死之后,她的哭泣是呼天抢地的。那么你听听看柴可夫斯基呢,他也哭,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他的眼泪不流下来的,境界高一层。到了莫扎特那里,A大调跟单簧管协奏曲,写爱情中的孤独与爱情的提升,他是没有眼泪的。所以人类两性之间的关系是人与人之间最自然的关系,这个关系的性质可以考量一个文明的程度。这样就可以回答你怎么知道狗没有爱情了。因此在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主体性这个概念之中包含了文明的真实基础,文明的真实基础不是对外部事物的理性的规定、逻辑的规范,而是人对外部事物的需要转变为真正属人的需要,对食物的需要变成了烹调,对异形的需要成了爱情。所以我们就知道,马克思既然认为真理并不是建立在思维自身的逻辑本性上,这样就把思维的真理性问题从彼岸拖回此岸,拖回到感性世界中来,真理不在感性世界之外。

这一点实际上就在短短的几行里边已经原则地说出了海德格尔后来要说的很多话。向来把真理等同于逻辑思维所达到的成果,海德格尔认为这是一个错误的事情,他说思想迄今为止最大的敌人就是理性。可见海德格尔的真理观要发生革命性的变化,其性质跟马克思一样。我们以为在逻辑思维中才可能揭示出真理来,真理就一定要呆在它的这个逻辑形式里边。真理是逻辑前的,所以海德格尔把真理说成无遮蔽状态。如果我们认为真理就是我们用做好了的一套在理性上正确的概念、体系,拿着这套概念、体系去处理外部事物,那就是“征理”,征服世界。所以真理是存在的无遮蔽。马克思说实践,也就是感性活动,人应该在感性活动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真理确实有其形式上的逻辑性,否则不能叫思维,但它的内容的真理性其实就是我们改变外部事物的能力的现实性,这个能力就是主体性,所以老师把它称为对象性本质力量主体性的观念形态,观念形态可以有种种,有理性的逻辑形式,还有中国学问的感性的形式,总而言之,它们都是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主体性的观念形态。观念形态可以是多元的,不能否认在牛顿物理学里面有真理,但牛顿物理学的真理的观念形式一定是逻辑的、数学的,但牛顿物理学之所以能够成立是因为人已经在实践中以一定的方式如此这般地跟事物打交道了,这个打交道的方式,你可以赋予它形式的规则。西方科学的好处在于普遍可传达和通达,你学中医就难了。中医学理论的真理的观念形态不是逻辑的、数学的,但是也表达了人跟外部事物打交道,理解比如说人体和环境之间的关系的那个本质力量的主体性,不妨碍它这一点。几何学的高明之处每每会让我们遗忘了几何学的纯粹直观的实践根据,我们确实先要跟着康德走一段,承认我们心中如果没有纯粹的圆、纯粹的方、纯粹的球,那么我们也获得不了关于外部事物的经验直观,这一点得承认的。你把橘子、苹果、梨子、足球都归为一类叫球状物,这件事情是怎么可能的呢?你发现了它们的外形的相似性,我们的感官接受外部事物的刺激,全是个别性的主观状态,但是我们把外部事物从它的空间形式上分类的前提是我们心中要有纯粹的空间形式,我们才把这一类东西归为球,前提是心中一定要有纯粹的球。假如我们以为几何学建立在感性经验的基础上,我们错了,几何学并不建立在观察和实验的基础上,古希腊就做过这样的实验,一个几何学家可以跟一个绝对没多少知识的小奴隶用短短的时间讲一条几何学公理,他马上明白了。凭着这一点康德就可以说话,纯粹直观是经验直观的前提和依据。但是我们要问这个纯粹直观本身来自哪里?是我们人性固有的,这个固有的是什么意思?这个讨论下去就很深入。我们一眼看不出三维空间的,而是我们向来已经在三维空间当中安排事物了,三维空间本身能看得到吗?你看到的无非是这个东西那个东西了,但是我们却区分了这个东西在那个东西上面,这个东西在那个东西左面,这个东西在那个东西右面,左右上下大小里外,这些相对关系哪是你的感官能告诉你的,其实你在感知事物的时候已经在这种关系里边感知它了,这种相对关系叫空间关系,空间关系叫先天空间的直观形式,空间是我们的先天直观形式,我们不可能看见空间本身,我们倒已经在空间中安排了事物之间的位置关系,领会了它们之间的次序,那么这个空间观念怎么来?不是你感官获得的,一定要想到这一层,否则我们会误以为我们看事情看久了、看东西看久了发现三维,谁告诉你三维啊?你本来就在三维空间中看事物。这三维空间谁给你的?你从娘胎里出来后不久,父母就告诉你了,专门给你上了一堂课叫三维空间课,这种事情从来没有的,那总有人告诉你的,后来发现不是人告诉你,是自己告诉自己。你怎么告诉自己?你被放在一个童车上,觉得你很寂寞也不好,在你的童车上加了个架子,架子上有若干个球有不同的颜色,其中有一个颜色是比较的刺眼的,最能够让你兴奋,你这个幼儿,差不多等于婴孩,手就开始伸了,伸出去想要摸到那个红球,第一次不成功,好几次都没准确地摸到这个红球,抓到另外一个你不感兴趣的红球,经过几次尝试之后,终于每一次都准确地抓到了那个红球,这意味着三维空间植入你内心了。这个活动叫实践操作,它肯定是理性前的事情。人类怎么会想到测量高度呢?高度的观念哪里来?然后你还去测量它。你说喜马拉雅山有多高,你从来没有爬过,但你在观念上爬过了。当然有人爬过,当然老师没爬过,但是知道它有多高,当说出它的海拔有多少的时候,就在观念上攀登了,观念上攀登就是测量高度,但前提是我们实际上人曾经攀登过高度,然后高度之观念就植入内心,并且我们需要测量它,所以这就是我们对先验哲学再做的一次追问得出的结论。当时老师读到康德的先验哲学的时候,欢欣鼓舞,发现它纠正了自己以前的朴素的唯物主义想法,感觉的反映论都被纠正了,他以为真理终于到了。然后再问先验地纯粹之光又哪里来?先天的空间形式和时间,它本身哪里来?如此一追问,才知道康德想要解决的问题,他后来自己终于解决不了,那就有了后来的哲学的进展,把问题的提法改变了。不能认为先天直观形式是我们所在空间关系当中理性固有的,理性固有的形式都来自我们对事物打交道的方式,这叫实践。所以现在我们看到马克思对真理的本质的认识,真理的性质的认识。如果他采取了逻辑和思维推论的形式的话,它只是观念形态的一种形态,它本质上是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它也可以穿上不同的观念形态,这样就能理解中国医学也是科学、西方医学也是科学,只是观念形态不一样。我们不要误以为西方的自然科学就是关于自然界的唯一真理性的认识,那么中国式的自然科学就不是真理性的认识,拿西方的科学标准一衡量,我们全叫巫术或早期不成熟的经验,以为什么叫中医学?神神叨叨的,一般建立在经验概括的基础上,神农尝百草,然后再加上一些想象和拟人化(?)然后就来了一个医学,殊不知道中医学理论有它中国思辨做基础的,中国人的宇宙观、思维方式,假如我们还用“思维”的话,这概念和西方人不一样。我们中医学、中医药学对人体对宇宙的领会都来自中国的哲学宇宙观,这个也不是我们在经验中获得的,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思辨系统、经络体系,这个你怎么知道的?你解剖的发现就神经系统,经络体系是没有解剖学证据的,你可找到过那根经这根经,一找找到了,后来也许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个穴位你也不可能解剖地证明这是个合谷,就被以为出来,人体被以为成如此,we Chinese think as,我们中国人把它想成这样的,想成这样叫哲学的想、中国哲学的想,没有中国哲学这样想世界,就没有中国式的科学。中国哲学为什么这样地想世界,因为中华民族在历史上是这样地跟自然界打交道的。人的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主体性还有民族差别,当然这个不是马克思要讨论的事情,马克思要揭示真理的本质,就用了这一条。

提纲的第二条强调了真理的真实内容,不是在思维的逻辑形式里。假如真理的内容在思维的逻辑形式里,那么这个思维的逻辑形式本身也应当得到它的来历的说明,从内容到形式。如果我们把真理看作是理性自身的能力的发挥的结果,那就是把思维看作是离开实践的思维、离开感性活动的思维,那就是被置入了彼岸世界。所以要强调思维的此岸性,这里边有一个核心的问题,我们如何说明真理的客观性?你给出一个意见和给出一个真理,这是两件不同的事情,巴门尼德最初区分了这一点,跟着感官走,得到的是意见,跟着思维走,得到的是真理。巴门尼德这话也不是错话,我们今天也应该同意,跟着感官走,你就是走上了意见的道路,大家都有自己的主观感受,人类共同的主观感觉也不是真理。一根在空气中笔直的筷子插在盛着水的透明的玻璃杯里面,你发现它是弯的,你跟着感官走,你说它是弯的,所以你不能跟着感官走,现在不是看,而是判断,就思维要来。然后你要对这两种不同的感觉作出说明,这两种感觉都同样真实,感觉没有正确和错误的区分,于是在感官的道路上谈不出真理或是谬误。你昨天晚上看到一个鬼了,今天跟我讲,我说你这叫错觉,错觉这概念在哲学上是不能成立的,你确实看到了一种奇怪的东西,但是你把它判断为鬼,这是你的思维的问题。所以巴门尼德这话也不是错话,只是思维如何担保我们达到真理呢?思维的形式让我们担保我们达到真理。这个思维的形式来自哪里?思维的形式也来自感性活动,来自实践。那么客观性问题如何解决?假如我们在一种物质本体论的意义上讲客观性真理,就以往我们的哲学教科书教我们的,真理就是我们的认识当中所反映的不依赖于我们的认识和意志的东西,我们的认识的成果可以区分为两个东西,一个东西是我们的认识形式是人类自己的,比如一个数学公式,数学公式不是自然界之中的东西,但是在这个数学公式里边却表达了、反映了与认识无关的、不依赖与认识的这个世界自身的东西,这份认识叫真理。真理就其形式来说是人类的认识形式,就其内容来说是不依赖人的认识和意志为转移的外部事物的真相,但这是我们的一个设定。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里边讲到康德的不可知论其实是莫名其妙的,要反驳这种不可知论很简单,实践就能反驳。当我们人类成功地从石油中提取出烯塑的时候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烯塑也罢,什么塑也罢,也还是我们对事物的规定。我们成功地提取出烯塑,也许不借助任何化学认识也能做这件事,总而言之,我们人类守护存在而已,这样的方式跟实物打交道,这叫Existenz,于是周围的事物就跟人的生存关联在一起,这个关联是不是这个事物自己的存在方式,这永远不会知道。于是意味着我们的生存方式一旦改变,世界又呈现为另外一种面貌。

这个思考让我们重新考虑真理的客观性问题,真理的客观性并不是超越我们认识、切中外部与认识无关的事物,不是客观性。只要是真理,它当然是客观的不是主观的,不是个人主体、主观个人的意见,那种客观性是类的、人类的客观性。这一点康德达到了这种认识。现在我们有两种意义上的客观性,一个是揭示了外部物质实在的真相这个意义上的客观性,这是不可能的。还有一个就是人类共同地、每一个个体只要生活在人类世界都会共同地如此这般地把握事物,这里面没有个体差异,这种客观性。康德认为是先验的理性保证了这种客观性,黑格尔对康德不满意,说这个不可知论,人类理性所发现的真理同时也就是事物自身的存在方式,又回到柏拉图那个原则里去了。现在突破黑格尔、突破康德,仍来讲类的客观性,是指人类改变事物的那个人类的客观性,每一个个体只要生活在人类社会、人类世界就进入这个关系,这不是逻辑上的理性的客观性,而是人类改变自然物的现实和力量的客观性,这是类的力量,并且历史地积累起来。因此,真理是一个历史过程,真理是不可穷尽的。假如按照先验理性的原则来说,真理最后终于达到它的全部,叫绝对知识,就黑格尔讲的,因为理性充分展开了他的每一个可能性滞后,终于到了这一天,这个世界的真理完备了。不可能,人类的感性活动、实践是不断地历史展开的。你这种方式跟事物打交道,下一次会有一个阶段以另一种方式跟它打交道,类的真理性、类的客观性是一个历史过程。所以马克思最后一句话说:

关于思维——离开实践的思维——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

欧洲中世纪后来的经院哲学,全在神学思考自身内部来讨论上帝与人的关系、讨论天国,一个针尖上能站多少个天使,诸如此类,这就叫经院哲学,因为它讨论彼岸的东西,你彼岸的东西怎么讨论都没关系,反正跟现实世界没关系。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技术的世界里,于是自然界以当下历史阶段的形式呈现给我们,我们举目望去,尤其是在城市,我们看到水泥、钢筋,它们的技术的构造,我们就这么理解世界,于是自然界就以这种方式被我们改变,然后我们说我们通过科学技术的利用其实就是揭示了世界本来的真相,于是一个技术的世界才是自然界的真理,其实只是一个历史的人类实践的历史方式。

第三条:社会关系和社会制度(环境和教育)在人的感性交往和感性冲突(革命的实践)中形成起来

有一个悖论,就是人与环境的关系。这里讲的环境不是自然环境,而是社会环境,包含社会关系和社会制度。我们小时候出生在家庭里,这是我们最初遇到的社会关系和环境,我们慢慢长大,社会关系就多了,超出家庭之外接触到更大的社会环境和社会制度。那么个体的人与环境的关系是什么?唯物主义学说的说法听上去是很对的,人是环境的产物,这一点我们当然要同意。比如九零后怎么样?有人说九零后脑残,老师说他们脑不残,跟九零后比较起来他经常脑残,就是不懂的东西太多,技巧也不够。九零后的特征跟八零后的特征略有区别,那么跟五零后像老师这种人的区别就很大,五零后的人跟九零后的人的区别是什么造成的呢?环境造成的,我们成长的时代环境不一样,老师经历过毛泽东时代、邓小平时代,九零后没有经历过,我们是环境的产物,这个话就对了。

恩格斯为了把第三条讲得更清楚一点改写了一下,这个改写没有任何原则性的错误,他是为了方便理解,调整了表达方式:

有一种唯物主义学说,认为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因而认为改变了的人是另一种环境和改变了的教育的产物,——这种学说忘记了环境正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因此,这种学说必然会把社会分成两部分,其中一部分凌驾于社会之上。(例如,在罗伯特·欧文那里就是如此。)

欧文我们知道,空想社会主义,他诚心实践,想要实践社会主义,搞那个企业就偏偏不按照资本的原则搞,就是按照社会主义的原则来搞,当然他维持不长。但是欧文的实践本身表明他有这个想法,他是来教育这个不好的社会的,叫资本社会,他凌驾于资本社会之上,搞社会主义。

恩格斯的改写是比较充分地把这层意思充分地说出来了。有一个人与环境的关系的悖论,一方面我们承认人是环境的产物,另一方面又发现环境的改变是人造成的,人让环境改变了,你怎么解开这个悖论?一方面我们说,我们没办法,比如中国国情如此,资本的时代还没过去,所以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就接受吧。但是我们又发现,每一次社会形态的改变都是我们的人在那里活动造成的,仿佛是千古不变的社会制度其实它不会不朽的,欧洲的封建社会一千多年的历史,你如果当时在欧洲封建社会里边生活,你会觉得这是本来如此,天经地义,但它改变了。从欧洲的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这是革命性的转变,又是人的活动造成的转变,这个转变是不是因为在欧洲封建社会的晚期出现了一批了不起的教育者,他们及时向这个社会揭示了我们的谬误、这个社会的谬误,让人人都醒过来了,于是奔向资本主义社会,有这种事情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搞哲学研究的人就觉得自己身上责任很大,我们快一点呼唤当代的人类,走出你们的错误吧,我们通过一种有力量的学说以及它的到处的传播就把这个世界改变了。现代传播能力很大,网络,我们只要一上网,很小的城市的某一个个体,他一个突发奇想的怪念头网上一传播,可以让全世界上网的网民们都知道,现在思想家比以前就更方便了,在比较早的时候你一个人写一本书还没有印刷术,就手抄本,在有限的人群中流传,像《红楼梦》最初都是手抄本,传播得很局限,据说在曹雪芹的亲友之间流传,你看今天就不一样,微博、微信,那么多人知道,我们现在还有群了,网络上的族群,现在很多人叫老师加了这个群加那个群,老师问为什么,他说你重要,你思考哲学,你看事情清楚了,你就加入吧,让我们得到启发。老师说你们得启发也没用,你们今天网上得了我一句话的启发,明天继续跟资本主义搞,就在里面有什么变化呢?你读一读《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三条,好像应该有一部分人凌驾于社会之上,然后导致环境的改变,这凌驾于社会之上的人也是被环境所规定的,它有的销售教育,这个问题又来了,谁把我教成这样一个人?真正的教育者在哪里?不在人群当中的一部分人那里,真正的教育者是感性交往和感性冲突。文学家有时候用他的语言说出了事情的真相,比如鲁迅说,在这世界上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就好像是地上的路,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下面我们就问鲁迅,为什么有的时候走的人多了起来呢?走出一条路来呢?鲁迅没接下去论证,这个事情交给马克思。因为普遍的痛苦,这叫普遍的感性冲突,人以痛苦为代价学会真理。一种普遍的痛苦,众人都不能忍受的时候,我们就要走路了,这里根本没有路,叫荒野,是草丛、荒漠,照样走一条路出来,因为要解决这个感性的冲突,要把这个感性的冲突加以克服。但是克服的条件需要客观地成熟起来,历史的必然性就这样来。

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因为只要仔细考察就可以发现,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

这话说得很通俗,但非常经典。记住这句话: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关于人类最美好的社会的理想在古代就出现了,中国有世界大同的理想。关于共产主义的理想曾经被表述过千百次,但对实际的历史进程毫无影响。所以一个伟大的头脑,他突然对这个社会有了一种批判,然后提出人类的理想应该是怎样的,这个叫教育者,凌驾于社会之上,于是带动了社会的进步,没这种事情的。所以马克思说“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任务的提出而不是观念的提出,观念可以提出得很早。桃花源中的生活是美妙的,少数人可以组织一个桃花源,有人到以色列去旅游,后来发现以色列有许多人民公社,那些犹太人在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后来流落,他们是犹太人,犹太复国了就到以色列去生活了,但带着共产主义的理想去的。他们照样组织了公社,里边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用货币。毛泽东在“大跃进”时代实践过的食堂,吃饭不用钱,他们那里现在还是这样,当然是有限的几个区域,坚持了那么多年,但它有标准的,你不要老了到里面去,你在外面玩资本主义那一套,玩到后来觉得老了快点躲到人民公社里面去,这是不允许的,你在一定年龄后就不能再进来了,在这之前你认同我的理想就进来。有许多年轻人在外面这个市场,进去里边晃了一圈觉得毫无意思,自由的一无所有,整个被偶然性支配,他们有地方逃离了,逃到人民公社里去,在那里面好好地该干活就干活,要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完全实现的。但这是非常有限的局部的狭隘区域里边所作的事情,它不至于改变世界历史的进程,所以马克思这句话还是对的。这批人民公社的主导思想就是马克思的思想,他们谈到马克思是无限崇敬,因为第一咱们都是犹太人,第二思想这么伟大,第三我们在实践。有时候老师想,我们也应该实践实践,如果可能的话。所以第三条主要表达了这样一个思想,即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是一致的,不要区分为两个东西。

恩格斯对这个第三条的改写漏了一个短语,要注意。马克思的原文是:

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做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

恩格斯把“或自我改变”这个短语删掉了,变成:

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的一致,只能被看做是并合理地理解为变革的实践。

这个“自我改变”不应该落掉,人的活动同时应该被理解为自我改变。什么东西自我改变了?不是黑格尔讲的那个先验自我,自身在理性的逻辑当中自己改变自己,这样的话马克思变成黑格尔主义者了。人们的活动和环境的改变是一致的,而这个人的活动是人自身在革命,同时环境也就被改变了,人自身的革命是感性意识。

人的感性意识的革命=人的活动的本质

这个活动,我现在也活动,这种活动不是哲学存在论上讲的活动,活动原则,重新规定世界,它就是人的感性意识的革命,所以叫自我改变。人怎么看世界,人怎么看人与人的关系,他首先是感性意识,不是理论的思维。所以马克思讲的自我改变其实是人类的感性意识的改变。比方说让封建社会转变为资本主义社会,根本的动力来自哪里?我们以欧洲做例子,在中国没这个问题,中国怎么都生长不出资本主义,中国的古代社会也不是欧洲意义上的封建社会,所以我们只以欧洲做例子来说。是生产力,生产力的进步导致生产关系的变革,我们是不是这样想的?不了解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这条原理就会这样想,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不是两个不同的东西,是同一个东西的两个方面。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形成并不是在一种西方生产工具的革命之后产生的。工场手工业代替行会手工业,还是手工业,生产工具没变,它们之间的差别在于,行会手工业的领导者是行会师傅,他的生产的目的是周围有限区域的老主顾们,他这个资本是等级资本,就是说他拥有的这个资本还不是资本主义意义上的资本,他拥有他的手艺和一定的资金,然后带徒弟,学徒和帮工,然后他生产的目的就是满足周围有限区域的老主顾们的需要。就像在上海的计划经济时代,老师的弄堂里边有一个洪帮裁缝手艺很好,他做的西装很好,弄堂里的居民们每逢要结婚的时候先要预订一套新郎西装,那你要上个月之前预订的,晚一点排不上,因为他做得慢,因为精工细作,因为这是他的荣誉,所以大家都很尊重他,他也没有想扩大再生产。如果你要扩大再生产,你就是为了市场的需要而生产。商人总是要劝行会师傅的,因为商人在流通领域里边对市场的了解远远比行会师傅要清楚得多,所以商人劝行会师傅,你应该听我的,我根据对市场的了解,我可以告诉你应该生产什么东西以及生产多少,按照市场的需要组织生产这件事情一旦发生就资本主义来了。因为生产的目的改变了,变成货币的增殖了,市场愈是大,货币就增殖得快,他现在不想货币增殖,他只想在周围这个具有伦理性质的社会共同体里边保持他这个手工业家族的荣誉,并且代代相传,行会手工业。那么工场手工业怎么会来的呢?本来不可能来,但是商人口袋里积累了那么多货币,拿他这个货币派什么用处呢?自己消费,那也可以。中国人的方式是什么,在农村混不下去,古代社会那些农村地位少,一个家里身强力壮的劳动力也少,还有一条路就是出去做生意,有可能成功有可能失败,一成功就发了财,发了财回家置田产,让孩子读书,将来可以不像他那样到处流窜,科举做官,这就是他的目标。欧洲商人本来也这样了,积累了许多货币,有效区域的商品流通所积累的货币是有限的,但是欧洲人有地理大发现,开拓欧洲之外的贸易通道,大量从东方输入欧洲封建贵族所需要的奢侈品,然后贵族就把钱流到商人的口袋里去,然后商人就开始要和贵族相抗衡了,结果会产生什么情况?钱越来越少的贵族活不下去,驱散大量的仆从,那些仆从被驱散了之后往哪里走?往城市里走,城市里有有着足够的货币的商人等着他。行会里边的那些帮工和徒弟们他们在一般情况下也不出来,因为他们总是守着那个封建行会规则作为他们忠诚和信誉。商人找不到劳动力、找不到公认,现在来了,一个在商人口袋里建立起来越来越多的动产叫货币,他要赢得对不动产土地的自由,正好贵族混不下去,从庄园里面或者逃亡出来或者被驱散出来的仆从、半农奴们,商人把他们组织起来,从事工场手工业。手艺不行了,没关系,这里有的是钱,所以用高价聘请了行会手工业里边有手艺的还没做成师傅的人,这些事情后来在改革开放初期重演过的。你在国营企业里边是高级技师,八级钳工,星期天到乡镇企业去了,这就叫“星期日工程师”,挖你那个贵族企业的墙角,到我这里来了,资本主义就这样惊艳地诞生了。

当初的第三等级是在封建社会最没地位的,由商人和手工业劳动者组成,第三等级在自己建立起来的手艺和有限的动产中发现了奔向个人自由劳动的可能性,于是就把封建关系下的劳动看成桎梏和束缚,新的感性意识来了,它是真正的革命的力量。在你的劳动方式当中发现了新的社会原则了,因为封建经济是不可能剥夺一个手工业劳动者的手艺的,行会规则也是封建的手工业,它不可能剥夺你的手艺,也不可能剥夺你个人使用的生产工具,这是它不可能剥夺的,它不是奴隶劳动,奴隶劳动的奴隶跟工具是并列在一起的,在封建关系之下叫半人身依附关系,所以在这里边就可能产生出奔向个人自由劳动的那种意识。只要我手艺具备了,我积累了必要的生产工具、有限的动产,还有商人口袋里多出来那么多的货币,这一切都是想封建土地所有制的挑战,因为他们看到这种新的可能性,这个可能性是个人自由劳动,这叫第三等级的感性意识来了。这个革命实际上在社会生活中已经发生,感性意识的革命已经在封建社会的晚期发生了,于是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新教的原则就被他们接受了。是马丁·路德的新教带来资本主义还是第三等级的感性意识带来资本主义?我们跟马克斯·韦伯讨论一下,《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马丁·路德的新教,就是宗教改革形成的新教,这种改革它的思想的形式老早就有了,往前追溯可以追溯到圣·奥古斯丁。当时如果真的把这个展开,也有人展开,那叫异教,然后信仰这种异教要被天主教打击的。后来马丁·路德创造新教也是跟天主教战斗,战斗后来变成全欧洲的战斗,30年欧洲战争 其实是天主教和新教之间分成两大集团在战斗,然后终于新教站住脚了,资产阶级革命最初都是新教徒在革命,只有一次不要宗教外衣的就是法国大革命,法国大革命是唯一不披上宗教的外衣、只以理性的原则发动的。英国的、尼德兰的革命都是清教徒、新教徒跟天主教的战斗,披上了宗教的外衣,其实是欧洲社会第三等级的感性意识已经看到了未来社会的新原则了,为这个新原则战斗需要意识形态,假如没有这个时候准备好这一切的话,马丁·路德只不过是欧洲基督教历史上的又一个异教徒罢了,他很快会被遗忘。他生逢其时,他就在第三等级的感性意识开始革命了以后,他的新教才被那么多人欢欣鼓舞地拥抱和接受,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来理解历史。马丁·路德是一个教育者,凌驾于社会之上,他带领了欧洲社会走向近代,所以马克斯·韦伯对马丁·路德的新教如此这般的讨论其实是把他抬高了,当然他有不可抹杀的作用,因为第三等级的感性意识要得到一种普遍的社会原则,需要意识形态,感性意识要意识形态化,这一步也少不了,所以马克斯·韦伯也不能彻底否定他。

中国也有类似第三等级,士农工商里面地位最低的是商,向来没地位,这个商人后来会不会产生一种奔向个人自由劳动和主宰土地、主宰农业劳动的愿望,而摆脱地主跟他的关系?这种可能性也是具备的,但是中国人他如果需要给这种中国商人的感性意识和手工业劳动者的感性意识以意识形态表达的话,它一定不是新教,它是王阳明心学,然后它会产生出中国式的个人自由劳动的未来的原则,它不等于资本主义。所以当时王阳明的父亲去时候,按照朝廷的规则要回家守制,三年就可以了,他在朝廷里做过大官的,结果他一守就是六年,在家乡讲他的心学。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他的家乡听他讲心学,最赞成的、最接受他的是当时的商人和手工业劳动者。所以王阳明心学如果大行天下,中国后来的局面会怎么样?我们对历史当然不能说if,但是一种基本的关系我们看出来了。当然,中国如果没有西方资本和西方文化的进入,我们的社会形态也会发生根本的变化,但是它未必是资本主义的,应该说不可能是资本主义的。但是中国社会会发生重大变化,中国会自己走入近代社会,近代社会和古代社会最根本的区别就是个人人格的独立。所以王阳明当时提出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做收拾精神自作主张的大英雄,自己打破主奴关系的文化,这种事情都要有中国亚细亚社会发生变化、新的感性意识要产生,这要做前提和基础,没有这个,思想被表达过、美好的理想被表达过千百万次也没用。

所以这样我们对第三条就有了一个认识,就是社会的变迁,所谓环境的改变,就是社会关系和社会制度的变迁是在人的感性交往和感性冲突当中形成起来的,这个感性的冲突叫做革命的实践。现在我们不再区分两个方面,一个方面叫环境,一个方面叫人,谁决定是,这种区分是不对的,人好像是个主体,然后有个外部环境,我们不说这样的主体的孤零零的个人他所具有的认识能力和真理的发现,而是我们就说他的活动,然后就说环境,这两者恰好是一致的。假如你把人的感性活动拿掉,只把人当成一种主体,他终于要发现一个跟外部环境的关系问题了。现在环境被理解为人的活动的产物,人的活动的场所,人的活动就是环境,环境就是人的活动,这个活动叫感性活动,感性交往和感性冲突,这个冲突一旦发生叫革命的实践来了,来了环境就改变了,那么这个革命实践为什么会来?是因为感性意识一定会发生变迁、发生变革。感性冲突一定是痛苦的,在痛苦当中会发生新的感性意识,这个新的感性意识还没有得到理论的或宗教的表达,但它已经变成相当多的一部分人的内在的渴望,对于未来的新的社会原则的期待,这就是革命主体形成了。革命主体哪里来?今天我们还在谈这个事情。资本主义什么时候被扬弃?后来法兰克福学派,就是西方马克思主义一个重要的派别,一直在讨论今天眼看欧洲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无产阶级革命不可能了,为什么无产阶级跟资本世界同化了?他们想的事情就是拿更多的钱到世界各地去旅游,旅游完了又上班,上班了没劲了就罢工,罢工就为了争取更多的工资,工资一拿到手就等着休假,休假之前就讨论下次到哪里玩。这样的无产阶级没有革命性,这让马克思主义的信徒们感到痛苦,要追问无产阶级革命的主体在哪里,后来马尔库塞回答说,不在今天的工人阶级那里,在不进入资本世界的流浪汉那里。我就在大桥底下弄一个小木屋,我不去干活,不被资本家雇佣,我在那里画画,实在没钱了出去讨点钱喝杯啤酒,这样的人他说将来是革命者。这是很虚弱的很苍白的理想,但是如果要考察无产阶级会不会革命就要看有没有新的感性意识能够发生出来,这件事情当然还悬在那里,一时还得不到解决,我们还要跟着历史的实际进程走。

第七条:

第七条是顺着第六条的思路进一步阐发费尔巴哈所看到的宗教感情,以及费尔巴哈所分析的人的本质,其实都是一定社会形式的产物。宗教感情,比方说新教,是欧洲资产阶级社会的宗教感情,主要的欧洲资本主义国家都越是发达越是新教国家,比方说德国、美国、英国,天主教为主的就是欠发达,欧洲的移民如果是天主教徒,他们移居到南美洲、拉丁美洲,现在我们知道拉美那个地区的资本主义国家是欠发达的,因为他们不是宗教改革滞后的宗教感情,天主教徒的移民不在北美。所以费尔巴哈这里讲的宗教感情其实是社会的产物,他所分析的抽象的个人属于一定的社会形式,不是历史的起点,而是历史进程的结果。个人主义原理支配的资产阶级时代会把平等、人权、个人的自由看成是普遍的法则,应当是没有历史性的,人类以前没有实现这一点只是历史上的错误,几千年的黑暗,我们终于纠正了这个错误,所以西方近代哲学家在讨论历史问题的时候总是设想历史开端上的自然状态,所描述的自然状态中的人都是单个的人,比如霍布斯、洛克、卢梭,讨论历史有一个起点,原始状态、自然状态,其实自然状态中的独立的个人、单个的个人是资产阶级社会的产物,并不是历史真正的起点。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从第一条到第十一条,它的思维其实是很严密的,一层一层说下来,并不是彼此脱节。第七条讲到近代的原理、个人主义的原理和近代的宗教情感是历史的产物,那么就得说明探究社会形态历史变迁的根源。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取代封建主义社会形态,在欧洲的历史上是这样的,这样一个取代、变迁的根源是什么?是不是欧洲思想和观念领域里边的一种重大的进步带来的?有一种思想解放运动,欧洲人很幸运,有一种思想的革命,近代原理的树立,启蒙的思想运动、宗教改革运动,一个是在哲学领域里的思想运动,另一个是在宗教领域里的思想运动,把欧洲人从古代社会带入了近代社会。假如我们这样想,那么世界就是由观念来改变的,观念的变革引起了世界的变革,我们很容易这样想。我们中国人回顾刚刚过去的改革开放三十年,我们会这样想,多亏了78年讨论真理标准问题,然后邓小平同志积极地引导了这场思想解放运动,观念的变革带来了这个改革的时代,于是历史就是思想史,我们不就是黑格尔主义者吗?这里念一段《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做的一个巧妙而又深刻的比喻:

有一个好汉一天忽然想到,人们之所以溺死,是因为他们被关于重力的思想迷住了。如果他们从头脑中抛掉这个观念,比方说,宣称它是宗教迷信的观念,那末他们就会避免任何溺死的危险。他一生都在同重力的幻想作斗争,统计学给他提供愈来愈多的有关这种幻想的有害后果的证明。这位好汉就是现代德国革命哲学家们的标本。

青年黑格尔派的理想是很好的,因为德国资本主义的发展相对滞后,容克地主封建的因素还很多,所以青年黑格尔派是革命民主主义者,但他们以为驱动德国历史进步的是观念的革命,他们的想法就如马恩在这里所说的那个好汉。我们这个世界的错误、苦难是因为我们的观念的错误造成的,关于重力的观念是错误的,我们在头脑当中移掉了重力的观念我们就不会溺死,这个形象生动的比喻可以让我们想一想历史唯物主义和历史唯心主义的分野在哪里。我们通常是不知不觉当中成为了历史唯心主义者,我们并不自觉,我们经常想这个观念的变革的重要性,今天中国人在社会生活里边还缺乏一种合适的、符合真理的价值的观念,所以社会生活出了很多问题,所以我们不断地要在思想的领域里面纠正谬误,带来社会的健康进步。我们的知识分子尤其会这样想,我王德峰总得考量一下研究哲学对于中国社会有什么意义,如果把这个重要性强调过头,就肯定是历史唯心主义者,百姓们正等待着我们这些研究哲学的人提供给他们正确的观念,哲学引领时代。想一想这个问题,知识分子不是不重要,马克思是知识分子,他很重要,但马克思在《德法年鉴》时期写给卢格的那封信里边就这么讲了:

我们不是以空论家的姿态,手中拿了一套现成的新原理向世界喝到:真理在这里,向它跪拜吧!我们是从世界本身的原理中为世界阐发新原理。我们并不向世界说:“停止斗争吧,你的全部斗争都是无谓之举”,而是给它一个真正的斗争口号。我们只向世界指明它究竟为什么而斗争;而意识则是世界应该具备的东西,不管世界愿意与否。

第一,世界本身的冲突和斗争并不是思想家能发明出来的,不是观念的错误会造成的,斗争和冲突本身就存在,但可能陷入盲目之中,于是这时候思想和学问,甚至艺术和宗教都起了作用,让这个世界知道它究竟为什么而斗争。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冲突和斗争,就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可能。毛泽东时代晚年,计划经济体制,这个体制的莫大的历史功绩就是用中央集权的力量在短时间内调度和集中全国的人力和物力,为中国的工业化准备好资金的原始积累,东方的后发的现代化国家它不得不走这条路,因为西方这个原发的资本主义国家都一个个站在那里了,资本是要征服世界的,它不会等着东方民族慢慢地在自由市场的无形的手的调节之下慢慢成长起来一个资本的原始积累,这不可能,它不等你,它来掠夺,掠夺不到就开展战争,一部中国近代史就放在那里。所以这时候必须把门关起来搞社会主义,以牺牲一代人的生命幸福做代价,让全体老百姓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然后我们有了工业化的基础,全国各地大三线小三线的工业基地,到改革开放的时候蛋糕已经做好了,改革就是改变分蛋糕的方法,但是蛋糕先要做好,在江泽民时代完成了国营企业的转制,这叫产权改革攻坚战,让它们变成股份制,进入市场中了,但是前提要有那个东西,那个蛋糕是毛泽东时代做的,这是第一。第二,他做好了以后不能维持下去,这个原因说来话长不能在此展开。国营企业都患上了同样的毛病,叫投资饥饿症,国家、政府这经济政策拨款建这个厂那个厂,它的产品要在市场上通过价值规律来实现它的利润,这是毛泽东时代也必须这样做的事情,因为没有取消商品经济,是商品生产,两大部类的产品要以商品的形式进行交换,所以每一个国营企业仍然有一个利润的问题,如果利润很微薄甚至要亏本的话它是混不下去的,它一亏,国家继续投资,否则前面的投资全浪费了,这叫投资的黑洞,投资饥饿症,市场调节的杠杆不起作用,然后出现最荒唐的情况,当时中国人生产的红双喜乒乓球七亿人民打十年打不完,计划经济终于进入它的衰落期了,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让中国的现代化获得了它的工业体系和资本的原始积累。那下一步,在计划经济体制的晚期,还有许多人在这个体制之外谋取自己的利益的,这种叫投机倒把,他们把商品从甲地卖到乙地,通过一个空间差来获得它的商业利润,看上去的都很可怜的一个个都坐火车的叫跑单帮。这些人在毛泽东时代,在计划经济时代他们在道德上和法律上都是被禁止的,他们偷偷地干,但他们代表了未来,代表了计划经济体制解体后的市场经济体制的原则。所以计划经济体制在国营企业难以为继的情况下,一种新的资本的原则就在少数人那里变成他们实际的活动,在他们的口袋里积累起越来越多的货币,这些货币未来将成为资本,社会权力已经在我们的口袋里积累起来,这就一定会导致观念的变革,先前被称为投机倒把的行为后来被称为搞活经济,到底是观念的变革导致了这一切还是说中国当时社会的物质生产运动自身的原则、自身的必然的趋势,它的这些冲突,这些冲突老早就展开了,所以毛泽东搞文化大革命,就是坚决要制止资本主义的到来,他要制止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倾向,凡此种种当然对于如此年轻的一代来说还有一点隔膜的,老师们都亲身经历过。所以这时候我们再来读历史唯物主义,读马克思的著作,我们就感觉到极为正确。

第八条

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

首先我们要想到实践概念在西方哲学中的确定的用法。不是一般来说我们实际做事情就叫实践,那是日常语言中的用法。在西方哲学中,创造、创生或改变社会关系的活动才称得上实践。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说的就是创生或者改变社会关系,这不是人的观念发动的。原先的社会关系被改变了,这件事情发生在生活世界的集中中,而不是发生在观念世界里。当少数投机倒把分子建立起越来越多的财富,暗中组织他的一种小资产阶级生产方式的时候,他已经代表一种社会关系的改变,他已经在抛弃旧的社会关系,想要建立新的社会关系,或者最初这种新的社会关系只是在萌芽中,但它已经表明了这个生活世界在从事着自我批判。观念的批判是对现实生活的自我批判的表达,而不是生活世界自我批判的原因和动力。所以这句话可以改写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自我批判的”。实践就是感性的生活世界的自我批判,因为它改变社会关系。中国清朝的大学者章学诚他说过这样的话:

学于圣人,斯为贤人。学于贤人,斯为君子。学于众人,斯为圣人。非众可学也,求道必於一阴一阳之迹也。

众人就是民众、百姓了,并不是说百姓或者民众教出一个圣人来,圣人学于众人是学众人之行,行就是生命实践,圣人向民众的生命实践学。圣人是求道之人,道无可见,道是无形的,你怎么求?向人民生活去求。民众的生命实践是一阴一阳之迹。道还是留下痕迹的,是通过人民生活来显现的。中国人对道的领会并不在彼岸世界,中国人总有一个感性生命的世界,道就在其中,不脱离人民生活日用常行,求道就从人民生活中去发现。发现的是一阴一阳之迹,也就是说民众的生命实践是矛盾和冲突,一阴一阳谓之道。章学诚也用他的语言合适地说出了观念、理论、学说跟人民的生命实践的关系。他以他的方式解决了《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四条第三条所涉及的问题,环境与人的关系,教育者本身也要受教育,圣人是教育者,圣人受民众的生命实践的教育。章学诚以他的语言和方式达到了跟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三条里同样的见解。这个环境是革命的,叫一阴一阳。学哲学要打通,你达到这种理解了,再去读读中国古人的话,很有意思的。

所以我们看第八条,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这个生活世界的概念,生活世界是今天的社会科学都无法进入其中的。今天的科学把人民的生命实践所建构起来的东西看成是范畴所规范出来的东西,他们获得了经济事实、法的事实、政治的事实,但所谓的事实都是生命实践建构起来的,他们不了解这一点,于是他们只是在一个世俗的世界里面,而不是在生活世界里面,世俗世界是命题的世界,每一门社会科学在它的领域里边建构起它的命题世界来,假如你是个纯粹的经济学家,你带上了经济学的纯粹的范畴的眼镜,你看到的一切全是经济范畴的关系,你在家庭事务里边要用经济范畴的。这件事情该不该做?投入与产出、成本与效益,因为你是纯粹的经济学家。社会科学就把生活、实践这些东西,就像一个计算机,它有范畴掌握在手里,价值、交换价值、利润、资本、工资等等这些范畴往丰富活泼的生活材料上一套,它们就变成fact,然后输入一个命题系统,就它的理论体系,输进去,然后推出结论。它不用范畴,这些东西都输不进去。假如你在复旦学经济学,你就获得了一种能力,如何把那种生活的感性的要素清洗掉,把它变成一种纯粹范畴规定的东西,然后范畴与范畴之间是不是逻辑关系的,如果这个范畴是经济范畴,它一定是量化的,因为价值是用货币来计算,它要量化,一量化范畴之间的逻辑关系是数量关系,所以它就可以建立数学模型来讨论人类的经济生活,数学在经济学领域里边用得比较成功,经济学很开心,认为自己真正是一门科学的标志,你看你那个社会学就有点问题,最多在统计的方面弄点数学的方法,其他方面都没有量化的手段,你不够科学,我非常够科学。所以前提是资本主义的经济运动、资本运动全是以货币作为它的基本尺度的,货币就是量化的东西,就把抽象劳动数量化,抽象劳动就是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生产这一个具体的使用价值它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一下子把具体劳动的感性特质清洗掉,变成一个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量。这样一来就好了,凡是经济范畴所表达的东西,同时可以记录到数学公式里去,我们于是获得了一个关于社会生活的经济命题的世界。突破范畴规定、清洗掉范畴规定、消解范畴规定,我们才能够从事实世界这个层面,被范畴规定出来的事实世界,我们有经济事实、法的事实、政治事实,透过这个事实进入生活世界,生活世界是范畴规定前的。生活世界的实践建构起社会科学所能讨论的事实,当然它这个建构通过社会科学把范畴用上去。

现在我们看到马克思关于未来知识的理想。我们现在不是在当下的资本世界里边成立一种平等交换的基本原则,我们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这个平等交换本来是个经济领域当中的现代形式,我们将其上升为一般的人与人交往的普遍法则,于是价值的观念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那么我们请问,平等交换这一个看上去是天经地义的天然的事实,它并不天然。平等交换就是价值观念这个经济学最重要的基本范畴就是价值,这个价值范畴站得住脚因为我们人人都同意它杯子值五块钱就五块钱,你抬高了价格卖给我你是在欺诈我,你没有发生平等交换,所以我们坚持这个平等交换,这就是价值,就经济学基本的范畴、价值范畴的根据,就平等交换这个观念。请问,这个观念是不是人类社会生活天然的本质?前提是什么?平等。交换的前提应该是平等,那平等的前提是什么?人与人之间,单个人之间的彼此独立,同质化,其实我跟你完全不一样,你的智力体力你的性格倾向脾气,你的性别恐怕也跟我不一样,凡此种种的不一样统统要用同一个尺度,平等就是用同一个尺度来对待不同的存在者,这件事情变成了我们今天这个社会的一个形而上的前提。独立的彼此独立的平等的个人,他们交换当然平等,于是经济学赖以出发的一个仿佛是表现人类物质生产经济活动最基本的法则、千古不朽的法则建立在价值这个范畴上,而价值这个范畴其实又有一个社会生活做大前提,人与人要分离、要彼此独立,我们就知道资本主义这个价值原则它是历史的结果,它在某种资本主义此前的生活世界的生命实践当中形成起来。所以难怪胡塞尔要批判现今所有的科学,晚年1935年布拉格大学演讲,后来变成小册子《欧洲科学的危机和先验现象学》里边就这么讲,今天的科学全是只见事实的科学。就老师刚才讲的fact,其实都是输入了命题的事实,以命题的形式输入了一个理论的计算机里去,这样一个只见事实的科学造就只见事实的人,我们今天都是只见事实的人,在事实中我们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这些全是范畴规定出来的所谓科学事实,而这个事实世界的每一次变动都是根源于生活世界的冲突和变革,而社会科学的理性总是在人类社会的每一次非理性的斗争之后以理论来解释这种斗争的起因,这叫事后的解释,重新恢复秩序。社会科学没有一次预言过,下一步又要来一次人类社会非理性的斗争,它没办法预言这一点。它认为把这个社会世界的不同领域不同方面放到社会科学的某一门理论当中,它们终于安稳了,后来又来了,非理性的冲突又残酷地展开了,于是理性再匆匆忙忙地对这些斗争的起因、发展过程给予理性的说明,这叫事后聪明,中国人叫事后诸葛亮。事后讲起来都很清楚的,下一步又要来了。于是歌德的《浮士德》那句话就被我们再度记起了,理性一再成为胡闹,欣慰一再变成烦恼。

我们正在说第八条,马克思关于人类未来知识的理性,它要进入到生活世界,要理解生活世界的自我批判,它不是从观念出发去解释实践,而是从实践出发解释观念的东西,支配着我们今天社会生活的基本原则的一系列观念都是实践造成的。这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面讲的历史唯物主义关于历史解释的原则,它扭转了它的方向,以往的历史理论、历史哲学,包括今天的社会科学,其实是从观念出发去解释生活世界的民众的生命实践。现在完全颠倒过来,理论的目的就是要说明在暗中支配着我们每一个人头脑的那些观念如何从实践中来,这就是新科学。关于关于这种新理论的原则可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导论部分也讲得非常清楚,倘若我们要讨论此在的存在方式,Dasein这个概念,他不愿意说人,他用Dasein这个概念来说人,因为说人这个概念就可能已经包含形而上学的规定了,某种实体,比如说理性加生物性就等于人,这个东西都要清洗掉,所以Dasein此在来说人。现在的存在论的任务是,首先从讨论此在的存在方式出发的,此在的存在方式如何讨论?他说这里最关键的不是解释的方式,而是展示的方式,展示出此在存在之根据,而不是用范畴规定来解释。所以未来科学让它自身呈现、让实践本身自身如其所是地呈现,而不要用范畴去规定、遮蔽它,现在的问题是描述实践本身,而不是用观念去理解这世界。我们想想这是一种怎样的科学?它意味着一种怎样的方法?这种方法的前提就是现象学,先把头脑中根深蒂固的种种观念、逻辑、范畴、规定清洗掉,实行一种现象学的还原,然后就可能展示了。所以一部《存在与时间》不能按照以前的读法去读,以前我们读西方哲学著作的读法就是每一本哲学著作里边都是一系列范畴规定和范畴构成的体系,并且有严密的推论,最明显最具备这种特征的是黑格尔的著作。《存在与时间》里没有范畴,也没有范畴与范畴之间的逻辑关系的讨论,里面全部讲的是生存形态。老师看马克思和海德格尔在关于真正的知识的理解上,他们达到了相同的境界,正因为如此,老师认为马克思的哲学革命的性质,存在论革命的性质,跟海德格尔发动的存在论革命的性质是一致的,知识论路向向生存论路向的转变,所以第八条里面说:

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

思辨地唯心主义地来解释世界,这叫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它本身也有来历。现在我们只有一个目标,突破传统理论的范畴框架、概念思维、逻辑的屏障,突破它,直抵生活世界的实践本身,让它自身展现出来,如其所是,这一步不容易。所以第八条非常非常重要,在老师看来就是对未来新科学的原则的提示,迄今为止关于这种新科学只得到了一个比较完整和典型的示范——《资本论》。这种新科学的原则在许多领域里面都应当生长出来,马克思给这种种新科学一个统一的名称叫“历史科学”,不是我们今天狭义的理解的史学,历史科学的原则不仅适用于社会研究而且适用于自然研究的领域。自然科学就是自然史,自然史就是自然界不断被人化的过程。由感性活动建构起来的现实的感性的自然界是一个历史过程,自在的自然界无历史,自然科学在它的进程中每一次都意味着依赖着人类的感性活动所遇到的障碍所提供给自然科学的材料、动力、目标。说什么生活有它的基础,科学则另有基础,这压根是谎言,关于自然的科学和关于人的科学将是同一门科学,后来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面说,我们只知道唯一的一门科学,即历史科学。

第九条:直观的唯物主义只能从理论上解释现代个人主义社会,而不能说明这个社会的来历

从思路上讲也是顺着第八条说下来,在第八条当中,马克思指出了社会生活本质上是实践的,所以未来的新知识、新科学的原则就是进入那实践本身来描述它,进入生活世界本身来描述人民的生命实践,一旦是这样描述了,那么一个新的社会形态取代旧的社会形态,这个新的社会形态的来历也就得到了说明。正因为费尔巴哈的直观的唯物主义不理解感性活动即不理解实践的唯物主义,他是停留在直观的唯物主义上面,所以他以感性直观为原则的哲学只能达到现象学原则的第一个层面,直观当下的社会事实,虽然不给它们范畴规定了。“直观的唯物主义”这个概念只适合于费尔巴哈学说,费尔巴哈之前的唯物主义不能称之为直观的唯物主义,倒是思辨的唯物主义。传统的马哲教科书第一章一定要讨论世界统一于物质,这个物质是思辨的结果。所谓直观的唯物主义仅仅把感性理解为直观,而没有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此时的感性直观还在知识论范畴内,而不是生存论范畴,因此最多只能做到对单个人和市民社会的直观。

 直观的唯物主义,即不是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至多也只能达到对单个人和市民社会的直观。

市民社会就是资产阶级社会,资产阶级社会的原则就是个人主义原理,有了个人主义原理才有市场上的平等交换,于是经济学的基本范畴value就成立了。它说明费尔巴哈忠于其学说,没有对当下的现实社会有任何批判的力量。以感性直观的方式重新解释现实世界,这种重新解释不过是对现实世界的重新承认。换言之,理论上的不断的变革如果没有生活世界的变革得到反映的话,这种理论的变革只是换一种方法重新承认现存的东西。你这样解释,解释A被解释B取代了,好像是个进步,解释B好像比解释A进步了,但它还是解释的理论,因为这是换了一种方法重新承认现存的东西。所以对于现实世界,我们可以给出多元的理论解释,这些不同的理论解释还彼此进行着仿佛是伟大的斗争,这些伟大的理论斗争其实是毫无意义的, 它们很热闹,只是不断用新的方式重新承认现存的东西,费尔巴哈就属于其中一种了,他只对单个的人和市民社会即资产阶级社会进行了直观,他力图正确地理解这个社会,但是从来没有从这个社会世界里边看到它的自我变革的力量、自我否定的东西。所以必须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由于马克思完成了这场存在论革命,这个现存的生活世界它自身的自我批判和自我变革的方面就会被一种理论把握,而现有的哲学里边无论是思辨的还是直观的都不可能把握这一点,把握现实的生活世界自身的辩证法。

第十条:新旧唯物主义的不同的社会基础: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

新旧唯物主义有不同的社会基础,第十条里面马克思讨论的范围就扩大了,不局限于对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批判,而且包括对整个西方近代哲学当中的唯物主义的批判,它们统统叫旧唯物主义。霍布斯、洛克等人的唯物主义,法国百科全书派的唯物主义,都叫旧唯物主义,包含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近代唯物主义它的立足点、立脚点,即它的社会基础,思想都有其社会基础。马克思也对自己的学说采取了一种彻底的认识,他的学说能产生不是因为恰好特别聪明,可以免除人类的迷雾,马克思如果生活在古希腊就提不出历史唯物主义,就不能发动存在论革命,因为马克思在古希腊不会有他的学说的基础和根源。无产阶级已经成长起来了,无产阶级实际的形成、本身的存在就是现存的资本世界的解体,它的生存状况、存在本身就是对私有财产的否定。无产阶级本身说出来的真理无非是他的自己的生存状况的真相。一无所有的存在本身就是无解,就是共产主义原则。

那末,德国解放的实际可能性到底在哪里呢?

答:就在于形成一个被彻底的锁链束缚着的阶级,即形成一个非市民社会阶级的市民社会阶级,一个表明一切等级解体的等级。

无产阶级宣告现存世界制度的解体,只不过是揭示自己本身存在的秘密,因为它就是这个世界制度的实际解体。无产阶级要求否定私有财产,只不过是把社会已经提升为无产阶级的原则的东西,把未经无产阶级的协助,作为社会的否定结果而体现在它的身上,即无产阶级身上的东西提升为社会的原则。

因为有了这样一个结局,它的实际的存在本身表明了对私有财产的否定。假如社会上大多数人无非三类人,一类是地主,在地主的土地上劳动的是半农奴的半人身依附关系中的人,他还不是彻底的一无所有,还把地主的庄园看成是他的家,那么另外还有刚刚形成起来的资本家,还有一些个体经营的小生产者,他们都不是无产阶级,在这种情况下马克思的学说不可能诞生。倘若这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阶级,一类叫资产阶级,另一类叫无产阶级,而且无产阶级占了人口的大多数,那么他们这个大多数的人的生存状况本身就意味着对资本原则的否定,因为他们就是无产的。由于有了这样一个社会基础,马克思认为这个哲学上的革命才可能发生。在这里,马克思对自己的学说仍然贯穿了对自己学说的判断、它的价值和来历也彻彻底底地采取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假如马克思说别的学说都是有社会历史根源的, 唯独我没有,这就自相矛盾了。我的学说跟我批判的学说一样,都有社会历史根源,这就把历史唯物主义原则坚持到底了。我不能认为我是一个特别的被上帝派来拯救世界的伟大思想家,我是这个欧洲社会历史的客观进程展开的必然性的自觉表达,这个社会基础在那里。所以今天不是有人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吗,那么我们同样要用历史唯物主义原理来问,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这种学说的社会基础在哪里?不是学院里面的知识分子可以构造出来的,我们申请到了研究经费,组织起大型课题,最后创立一个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这可能吗?假如你有这个理论很了不起,你要在中国社会当中获得你这个理论的社会基础。老师去年在上海社联一年一度的学术年会上做了一个小小的报告,开头就问这个问题,因为它的主题是讨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的。今天中国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否可能?我们不问理论上的可能性,我们问这种理论如果能够成立,它的社会基础在哪里?一个历史唯物主义者来发言了,我的回答就是要真正地形成说汉语的无产阶级。什么叫中国化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它的社会基础就是说汉语的无产阶级,中国的无产者在汉语中一定在儒道佛思想里,你在汉语里你就在儒道佛思想里,一定在中国思想里。中国的无产者要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基督徒倒蛮难的,或者成为一个康德学说的信奉者,很难,几乎不可能,或者根本上不可能,所以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前途是说汉语的无产阶级,儒道佛的思想能够和马克思学说结合,他们要实际地存在的这样一个阶级,他们仍然是中国人的生命情感、中国人的文化属性,但他们要求要扬弃资本主义,如果是这样的话,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就来了。我们各位进入历史唯物主义这座伟大的学校不能白白的进去,我们是经过这个学校的,并且毕业了,我们来讨论中国的当下的现实和人类的未来,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教我们的。

旧唯物主义不仅是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还包括费尔巴哈之前的近代唯物主义学说,统统都是资产阶级社会是它的立足点,所以旧唯物主义学说,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学说,是资产阶级的哲学的一种,因为他们的社会基础就是彼此分立的单个的人在市场上进行交换、完成资本增殖这样一个市民社会,所以立脚点是市民社会,即资产阶级社会。新唯物主义,这是马克思对自己的学说的称呼,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即它的社会基础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指的是无产阶级,无产阶级就是社会的人类。因为不允许他做单子式的个人。你在这里做单子式的个人的话,你就是一直在市场上被资本的逻辑所左右的偶然的个人,当然个别的无产者都在做着这样的梦,有一天上升到资产阶级队伍中去。整个阶级它的生存方式规定了他对资本主义原则的否定,既然否定资本主义原则也就否定所有的私有制,因为资本主义是私有制的最后形式。否定一切的私有制形式,这就是无产阶级作为一种社会的人类的存在。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从经验存在来说还是未来,称之为共产主义社会。我们一看,马克思这个学说的立脚点是当下不存在的,只是在未来可能有或者可能没得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那是很荒唐,所以要把此处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读成无产阶级,要把这里的市民社会读成资产阶级。

无产阶级自身的秘密,就是社会的人类,这是他的生存方式规定的。金融资本主义形成起来的资本的市场,各种证券、股市,还有衍生的金融产品似乎让许多工人阶级中的成员也可以去炒股、持有股票,他甚至可能参加股东大会,然后就误解了自己的存在方式,以为自己就是资产阶级中的一员,然后整个社会大多数人就是大大小小的资产者,资产阶级的队伍在扩大。其实股票在股市上的浮动被偶然性支配,无产阶级基本上是送钱去的,70%的股民是亏本的。我们要问一个人的他的经济生活的真实基础,他能够不被雇佣而生存的话,成为真正的实力者,才能算作资产阶级的一员。现在上海的股民多不多?老太太在菜市场买好菜就去证券公司去了,你以为她是资产者,她不是,她还得靠养老金活着。

无产阶级的存在,在马克思看来就是他的学说的社会基础,而无产阶级本身的秘密,马克思认为它就是,这个阶级它不能仅仅有限地争取一种特殊的权利,因为它是一般地无权。对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失去了信心,是因为苏东解体,20世纪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20世纪末叶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解体,然后弗朗西斯·福山就写了《历史的终结和最后的人》,无产阶级革命就渺茫,于是福山就为资本主义的万世长存唱了一首赞歌,随着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解体,以自由市场的经济制度和议会民主的政治制度将大行天下,人类终于选择了最合理的经济制度和最合理的政治制度,于是历史终结了。这本著作在美国畅销,很快受到了来自欧洲思想界有头脑的人物、能思维的头脑的猛烈批判,其中就包含德里达,在1995年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社会研究中心召开的国际范围的研讨会,主题是马克思主义向何处去?然后德里达就在那里发表了他的演讲,标题就是《马克思的幽灵》,只要资本世界存在一天,马克思就是父亲般的幽灵徘徊在资本世界的上空,他提醒着当代的人类不要忘记复仇的使命,运用了《哈姆雷特》莎士比亚这个戏剧当中父亲的幽灵显灵了,提醒他不要忘记复仇,你不能优柔寡断,还有一个隐喻就是来自《共产党宣言》,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上空徘徊。然后德里达说他从来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但是选择用一个合适的时机向马克思表达敬意,没有马克思就没有未来,这是德里达,一个非马克思主义者讲的话,可见弗朗西斯·福山的思想的肤浅,很快就被欧洲有头脑的人看出来了。在这个地球上还有十亿人口,他们的生活水准、每天生活支出不超过一美元,一个美好的地球并没有呈现给我们,所以问题依然存在。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第十一条:对西方整个哲学传统的批判 新哲学是对生活世界本身的革命性质的自觉表达

第十一条这句话传扬世界,称为马克思最典型的名言了,许多欧洲的大学的哲学系据闻会在他们哲学系的墙壁上镌刻马克思这句话。

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哲学家、德国人在马克思大量的文本当中作为贬义词使用,在尼采的文献里边德国人都是贬义词,旧哲学也是贬义词。

不同的方式解释也就是用不同的方式重新承认这个世界。

海德格尔晚年有三个讨论班,少数人聚集在一起听海德格尔讲,海德格尔的三次讨论班的一部分内容就是集中讨论马克思学说,表明了海德格尔对马克思学说的高度关注,是值得他讨论的,海德格尔思想的领域里面一直有一种精神贵族的气质,他在黑森林里面做演讲的时候,法国的许多新闻界人士都来了,他说你们来干嘛,我们只要少数几个人守护着思想,他对当下世界的前景是悲观的,所以他的讨论班里面能够把许多的篇幅交给了对马克思的讨论,这表明在海德格尔看来马克思值得他讨论。当然马克思也不需要他来证明自己的地位,只是说他在这里开始批判马克思,一个值得被批判的,其中有一句话,就第十一条,海德格尔先念了这句话,然后提问,难道每一次世界的改变都不是你对世界的理论解释做前提的吗?一个反驳来了。老师在这里无不悲哀地看到了他如此崇敬的思想家海德格尔,还是没读懂马克思,一个人在哲学的领域里曾经有过若干个伟大的思想家引领过你,你会对他们由衷地崇敬,所以你不希望看到他误解另一个绝不亚于他的伟大思想家,结果他误解了。

马克思重新说了理论的任务,在马克思看来,真正的未来的理论不是对世界的解释,而海德格尔就问,难道哪一次世界的改变不是对世界的解释做前提的吗?就他认为还是观念的变化引领着世界的变化,海德格尔自恃致力于这种努力,他的存在论革命和基础存在论学说的展开确实是他的非常重要的一生的使命,为什么他视其为使命,他就说要提醒欧洲人重新忆起那被遗忘的存在,如果我们都记起了就好了,我们在柏拉图开始的西方哲学的传统中给了世界形而上的规定,然后我们就遗忘,我们只是对存在者进行范畴的规定,范畴就是存在者的法相,然后我们在这存在者的法相的基础上理解这世界,我们错了,我们遗忘了存在者的存在,也就是存在的意义问题,这是范畴前的、理性前的、概念前的。我们不是没办法追问我们今天人类的生命的意义了吗?一个科学的时代铲除了我们曾经有过的生命意义的寄托,那是在宗教世界观里,中国在儒家思想里。铲除了,资本主义来了,铲除了这一切。我们一度以为科学的理性让我们过上新的另外一种安稳的生活,但科学的理性不能建筑起我们人类的家园,于是无家可归的状况被深刻地体会到了,尼采最深刻地体会到了,所以海德格尔对尼采是倍加赞扬。这一切都表明海德格尔致力于那种目标,他要重建家,人类要重新有家,这固然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想法。

他对马克思的批判,主要是认为马克思没有制定一个最根本的任务,我们在物质生产的发展中,哪怕以所谓社会主义的方式来发展物质生产,也不可能有家,这是海德格尔对马克思的批判的最根本的出发点,就你不是建造家的,你相信物质生产力的发展、丰富,然后导致社会主义,人类就太平了,是吧?我们没家。家怎么建?这是海德格尔想问马克思的,但是海德格尔应该好好地读1844年手稿,关于如何重建我们人类的家,马克思在那里有许多精彩的虽然是简短的提示,特别是共产主义篇里边。这个家一定是感性的,马克思这么认为,海德格尔也这么认为,但海德格尔没用感性的这个词。在逻辑、范畴和传统的理论中,我们不可能有家,在科学中我们不可能有家,我们不可能在某一门科学或者若干门科学或者所有科学里面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这肯定的,所以这个家是感性的。在海德格尔看来,这种感性是对存在的领会,在这种领会中揭示出存在的意义。马克思不是用这种语言表达,马克思说人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在自然界当中全面地得到自我肯定。这个说来话长,一场存在论革命的性质,老师跟吴晓明老师两个人好多年前一系列的文章,后来两个人就合成了一本论文集,现在看看还是汗颜,有些事情还没说透,还得进一步说。

总而言之,第十一条,马克思认为未来的知识的性质是对这个世界的自我批判的认识,并且引导它达到自觉。海德格尔没意识到这一点,马克思的学说也是对世界的解释而不是对世界的观念的解释,是对这个当下实践的本质构造以及必然趋势的说明,不是重新规范这个世界。所以新哲学是对生活世界本身的革命性质的自觉表达,问题在于改变世界,世界不需要观念导致它改变,观念是来自觉地表达它本身的革命的要求。对第十一条我们必须做这样的理解。当然他有一点跟海德格尔一样,旧哲学终结了,所以海德格尔有一篇文章《哲学的终结和思的任务》,西方从柏拉图开始的哲学的传统,这个哲学终结在哪里,完成在哪里?完成在现今的科学里了。新哲学要起来,它同时一定是对先进的科学的基础和前提的批判。

现在我们对这十一条提纲做了一个解读了,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比较长,因为它是让我们去读《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一个最重要的基础、思想准备,凡是我们关于十一条还不能深入把握到的那些地方,都可以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第一章里边得到充分的展开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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